“我會像從前那樣,不顧一切地闖進你的生活。”
他貼著她的額頭,氣息熾熱,如同燃燒。
“我會把你拉回來,用你討厭的織帶,讓你清楚的知道,第四次……再推開我是什麼下場。”
顧朝暄望著他,眼裡漸漸蓄滿了淚,卻一滴都落不下來。
機場廣播在頭頂回蕩,提醒著下一趟航班即將關閉登機口——
顧朝暄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她眼底所有水光都被壓進了深處,隻剩下寧靜。
她推開秦湛予。
“……再見,秦湛予。”
“我們……到此為止吧。”
聲音輕柔,決絕。
顧朝暄低下頭,把佛珠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有些東西,不還回去,也不屬於她。
然後,她拖起行李箱。
箱輪在地麵滾過的聲音在廣闊的大廳中顯得格外孤獨。
她往前走。
五步。十步。
她走得不快,但堅定。
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他們共同的過去上,將其一點點壓進時間裡。
他沒有追。
不是不想追。
是他知道,隻要他上前一步,他會做出比剛才說的那些更瘋狂的事。
他怕自己真的會把她抱起來,扛走,鎖在懷裡。
怕她哭。
怕她逃。
更怕她不逃。
秦湛予站在原處,指節一點點攥緊,青筋浮出。
他看著她的背影在安檢的燈光下被一寸寸吞沒。
顧朝暄走到排隊的欄杆前。
那一刻,她終於忍不住回頭。
隻有輕輕的一眼。
秦湛予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
北京。
顧朝暄拖著行李從機場走出來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與他已經隔了一整個國度。
她把手機調成靜音,把那串佛珠壓在包裡最深處。
翌日,她照舊給自己安排了要做的事。
她知道自己是那種一旦停下來就會被情緒吞沒的人,所以必須保持步履不斷,哪怕隻是機械地呼吸、機械地走動,也要撐住。
第三日,她安排了一場飯局,地點還是“止廬”
那個藏在東四深巷裡的小院,桂樹、青磚、木門,連門楣上的漆色,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上一次,是彆人訂的位,是她被半推半就地“帶進去”。
這一次,她自己撥了電話,報上名字,把時間和包間一項項確認好,又給每個人發了消息。
沒有群發,一條條單獨發出去。
牧忻州一行人來的時候,天光剛好落在院中,瓦簷上一道暖色,照得幾個人的輪廓乾淨利落。
這一回,沒有上次那樣隨意散漫的遲到早退,時間像被人悄悄對齊過,腳步前後相差不過幾分鐘。
席間談笑仍舊從容,氣氛卻比上次更內斂幾分。
他們熟練地把話題推向工作、新聞、展覽、八卦,把所有與秦湛予有關的線索都輕輕繞開。
這種刻意的不提,比公然地詢問更像一種默認,默認她已經離開他身邊,也默認,她仍舊在他們可以照看的範圍之內。
酒過一巡,顧朝暄端起杯子,一圈一圈地敬過去。
她知道每一杯酒落在誰身上,也知道杯底壓著的到底是什麼。
牧忻州那一杯,是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打過的那些電話、擋過的那些風浪;
楚悅那一杯,是為那份來得順理成章的高翻院兼職,以及背後被悄悄鋪平的路;
何瀟瀟和連慎川那幾杯,是為所有不動聲色的“把她當自己人”,為飯局裡從不冷落、場麵上從不難堪。
她一杯一杯喝得很認真,杯底見得乾淨,不搶風頭,也不求誰勸阻。
他們都明白,她敬的不是單純的“友誼”,也不僅僅是“辛苦照顧”。
那裡麵有秦湛予的影子,是他先把她的名字放到他們的圈子裡,才有了之後那些順理成章的“順帶關照”。
她清楚得很,卻沒有讓任何一個字溢出杯沿。
桌上熱菜換了一輪又一輪,茶水添了又添,笑聲時起時落。
到後來,不再需要誰刻意撐場,氣氛自己站住了腳。
仿佛這些來來往往本就該發生,與秦湛予無關,與任何人無關,隻是京城裡一場普通的聚餐。
隻有顧朝暄自己知道,這是她替他,把這段時間累積起來的情麵一筆筆核銷。
每敬出一杯,她心裡就悄悄劃去一條賬目。
回京時被接住的那一程緩衝、高翻院裡不合規矩卻最終落到她頭上的名額……
都在這一日晚飯間,化成了杯中酒,化進喉嚨裡,化進胃裡。
酒意蒸騰上來時,她垂著眼,看不清每個人的表情,隻看得到茶盞裡那點晃動的光。
那光影重疊在一起,仿若他們這些日子為她擋過的無形鋒刃,又像是她親手剪斷的最後幾根細線。
線頭的一端,是秦湛予替她撐起的那一片庇護;
另一端,是她今後隻得自己咬牙走完的路。
席散時,院中夜色已經沉下來。
她送他們到門口,看著幾道背影依次隱進巷口的燈光。
“止廬”的門在身後合上,桂樹枝葉輕輕一顫,落下幾點細細的影子。
顧朝暄回身,穿過空蕩的院子。
這一頓飯之後,她終於能坦然地告訴自己:
那些因他而來的照拂,她已經用自己的方式還清。
往後若再與這些人同席,她可以單純以自己的名字坐下,而不是誰的“女朋友”、誰的“心上人”。
……
隔日,她去了軍區總醫院。
走廊一如既往地長,地磚被拖得發亮,消毒水味混著藥味,冷冷貼在嗓子眼裡。
窗外樹影被晚風壓低,枝葉在玻璃上輕輕摩挲,宛若在提醒這裡的時間總是比外頭慢半拍。
姥爺做完例行檢查,被推回病房,精神還算好,坐在床沿翻那本舊得發黃的雜誌。
聽見門響,他抬眼看過來,視線在她臉上停了一瞬。
顧朝暄走過去,替他把被角捋齊。
她把自己要去巴黎的事說出來時,聲音很平靜。
老人並沒有像她曾設想的那樣先皺眉再沉默,隻是靜靜地聽,聽完,點了點頭。
年輕人該出去看看。
這是他一向的觀念。
他的職業生涯,從來不允許他把晚輩拴在身邊,哪怕是最心疼的那個。
隻是目光在她眉眼間一轉,他就大致明白了幾分。
從前提起秦家那個少年,她眼裡會不自覺亮起一點光,哪怕嘴上什麼都不說。
此刻,她說起巴黎、說起行程、說起計劃,所有細節都清清楚楚,唯獨沒有半個與“秦家”有關的字眼。
老人心裡有數,沒點破,隻在心底歎了口氣。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問了幾句機票、住宿,又確認了她在那邊的聯係人,確認完,反而安心了一些。
一輩子與風浪打交道的人,對“危險”和“安全”的判斷,早成了本能。
他看得出她這一趟不是衝動,是想了又想之後做出的決定。
說完正事,他靠在枕頭上,沉默了一會兒。
顧朝暄以為談話到此結束,正要起身去給他倒水,老人卻又開了口,讓她臨走前抽空,請陸崢吃頓飯。
說起這個名字,他的聲線不自覺放緩了些。
這些年,她不在的時候,是誰一趟趟往病房跑,誰在病程拉長的那幾個月裡替他跟醫生溝通、簽字,他心裡一清二楚。
陸家記恨她母親,這是另一條賬,與孩子無關。
但陸崢卻始終沒把那筆舊賬算到她頭上,也沒算到老人頭上,所有探望、照顧都做得分寸極好,既不逾矩,也不缺席。
老人想得很明白,感情的事由不得人,他不奢望兩個孩子再走到哪裡去,緣分散了就是散了。
可欠下的人情該還,彆人給過的好不能裝作沒看見。
即便今後各自天涯,也總不能讓人覺得顧家後輩是個無情無義的。
這一番叮囑,他沒有用教訓或命令的口吻,隻當作一件順手要辦的事交代下來。
語氣平淡如常,甚至還帶著一點老人家特有的絮叨,仿佛隻是在清點出國前要記得帶的行李清單:證件、藥、聯係方式,還有……一頓遲來的謝意。
顧朝暄聽著,心裡一寸一寸往下沉,又一寸一寸地安靜下來。
原來她欠的從來不止秦湛予一個人。
還有另一筆,更沉、更安靜,也更讓人心裡發酸的人情。
……不是因為未完成的感情,而是因為他在她缺席的那些年,替她做了“外孫女”該做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