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可以為她翹課、夜裡開車帶她去看日出的大院男孩;
她也不再是可以隨便感冒、隨便闖禍、隨便說“你很煩”的顧家姑娘。
少年時,他們來這裡,是為了躲避一個即將到來的處分、一段說不出口的心意;
此刻,他們再一次站在這裡,隻能直麵那些已經發生又無法重來的歲月。
……
那一晚,他們說得不多。
偶爾有幾句,也是些再普通不過的話。
“水還夠嗎”“累了就坐一會兒”“風大,往裡站站”——輕飄飄落在山風裡,很快就被吹散了。
更多的時候,是各自安靜。
她靠在欄杆邊,看著東方那一線亮慢慢被撕開,從灰白,到淡金,再到被第一縷陽光點燃。
光從遠處的樓群頂端一點點爬上來,越過天線、屋簷、立交橋,最後落到他們腳邊。
下山時,路已經不黑了。
晨練的人三三兩兩往上走,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回頭多看了一眼這對看起來有些突兀的組合:一個西裝革履、神情冷淡的男人,一個穿著衛衣帆布鞋、眼裡還殘著一圈沒睡醒紅意的女人。
陸崢走在外側,偶爾側身,讓過迎麵而來的路人。
快到山腳,他問她:“困嗎?”
“有一點。”她說。
聲音已經恢複了之前那種雲淡風輕。
“等會在車上睡會。”
“好。”
……
回城的路上,車裡同樣安靜。
北京的早高峰剛要起勢,環路上的車一輛輛擠上來,喇叭聲、刹車聲在車窗外纏作一團。
她側著頭看窗外,手機屏幕在掌心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誰也沒說話。
快到謝家門口時,他把車速壓得更低了一些。
車停。
她解開安全帶,拎起自己的包,手放在門把上,又頓了頓:“陸崢。”
他“嗯”了一聲,看向她。
“……再見。”她說。
沒有提長安一會,也沒有提日出,更沒有提任何“以後”。
陸崢點了點頭:“進去吧。”
她推門下車。
清晨的風橫著吹過來,把她衛衣下擺吹得輕輕一翻。
她抬手把發絲彆到耳後,低頭往裡走。
……
顧朝暄走的那天,誰也沒得到一個通知。
首都機場淩晨的燈永遠亮得過頭。
登機口前的玻璃把跑道燈光拉成一條一條發白的線,廣播聲用一成不變的腔調念著航班號。
她拖著登機箱站在隊伍裡,手機最後一次震動,是航空公司的值機提醒短信。
北京和巴黎有七個小時的時差。
那邊還在昨夜,她這邊已經是清晨。
飛機抬頭衝進雲層時,城市的燈一點點縮成一團,最後被雲霧吞掉。
漫長的十幾個小時,白晝被壓縮成舷窗外一塊反複變換的灰藍。
她時睡時醒,合上眼,是老宅昏黃的燈光和姥爺的咳嗽;睜開眼,是艙內柔和的頂燈和陌生人起落的呼吸聲。
落地時,艙門一開,外麵的冷氣夾著不熟悉的濕意灌進來。
巴黎的機場和北京不一樣,同樣的高頂和金屬支架,卻多了幾分慵懶的散漫。
廣播從普通話換成了法語和英語,語速快得像在追趕什麼。
她順著人流往外走,在出口那塊牌子密密麻麻的接機人群裡,一眼就看見了CéCile。
女孩高高地站在人群邊緣,黑色長風衣,半截牛仔褲露出一段細白的腳踝。
五官深一些,鼻梁挺直,眼窩略深,卻帶著一雙典型東亞的黑眸,眼尾略略上挑,笑起來時彎成一彎月牙。
那種一看就是華裔混血的漂亮,相貌張揚,卻被她用簡單乾淨的妝容壓得很溫柔。
她舉著的接機牌上寫的不是中文名字,而是用黑色馬克筆寫的:NOelle。
那是她在巴黎讀書時用的名字,課堂點名、論文封麵、學生卡上都是這個稱呼。
顧朝暄拖著行李剛走近,還沒來得及開口,CéCile先一步衝過來,一把把人抱住。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
懷抱收得很緊,緊得顧朝暄被撞得往後一步。
下一秒,她感覺到肩膀上落了什麼溫熱的東西。
CéCile的聲音在耳邊發抖:“NOelle,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