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隻是靜靜看著陸崢,目光一點一點暗下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身側收緊,又鬆開。
再收緊,再鬆開。
牧忻州伸手去拽他袖子:“十一,外頭——”
話沒說完。
秦湛予上前半步,距離剛好在“還能當作就近說話”的範圍內。
下一秒,他抬手,一拳乾脆利落地砸在陸崢側臉上。
沒有預備動作,也沒有任何鋪墊。
拳頭砸在顴骨與嘴角之間,聲響悶得讓人心口一跳。
院子裡所有人都動了。
盛時罵了一句“操”,下意識上前去擋;韓述伸手去扶陸崢;牧忻州和連慎川一起扣住秦湛予的胳膊,把他往後拽。
“十一!”
“冷靜一點!”
秦湛予被拽得往後退了半步,呼吸比剛剛重了幾分,卻沒有再上前。
他盯著陸崢,喉結滾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麼……所有能說的、不該在這裡說的,都被那一拳砸完了。
陸崢被打得偏了下頭。
疼意是有的,卻沒有想象中那麼劇烈。
他抬手,骨節分明的指尖在嘴角一抹,指腹上沾了一點血,鮮紅一小點。
陸崢抬眼,向前一步。
“秦湛予,”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這麼多年了,你就這一點長進?”
話音剛落,秦湛予第二拳已經跟上來。
這一回不再是側臉,而是直衝他胸口。
陸崢這次沒再硬吃。
他一把扣住對方的手腕,腳下往旁側一錯,肩膀頂過去,整個人順勢逼近,另一隻手乾脆利落地回了一拳——
“砰”地一下,結結實實落在秦湛予的肋側。
“操——都瘋了?!”盛時罵出聲,伸手去拉。
已經晚了半拍。
第一拳換第二拳,第二拳帶第三拳。
秦湛予被那一下砸在肋邊,身體微微一側,眸色徹底沉下去,反手抓住陸崢的領口,將人往廊柱一撞。
陸崢後背撞上去,發出一聲悶響,眉骨蹙了一下,抬手扣住他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地又回了一拳。
這一回,兩個人都沒再顧什麼“體麵”。
拳頭落在對方身上,悶響連著悶響,肩膀、胸口、側臉,各挨了一兩下。
有人上前去拽秦湛予的胳膊,秦的肩線一繃,幾乎要甩開;韓述從側麵抱住陸崢一把,硬把他往後拖了半步,腳下卻被兩人牽扯得踉蹌了一下。
衡廬門廊下原本擺著一盆不算便宜的鬆柏。
兩個人撞過去,花盆震了一下,陶瓷和石子的碰撞聲清脆刺耳,幸好沒真摔碎,隻有幾片鬆針抖落在地上。
“夠了!”程嶼從後麵趕過來,一邊吼保安彆過來,一邊朝幾個人使眼色,“還嫌攝像頭不夠清楚是嗎?”
牧忻州和連慎川一左一右死死扣著秦湛予的胳膊,幾乎是架著把他往後拖。
盛時和韓述一前一後堵著陸崢,硬生生把兩個人隔開。
空氣裡滿是酒氣、冷風,還有一點被激起來的鐵鏽味。
秦湛予胸口起伏得厲害,襯衫前襟被扯得有些皺,領口那粒扣子徹底崩開,呼吸聲壓得很狠。
陸崢嘴角的血被他隨手一抹,抹得更花,顴側隱隱青了一塊,衣領歪著,袖口也被扯鬆。
幾秒鐘裡,誰都沒說話。
隻有遠處公路上的車聲穿過院牆,人聲被風一吹,散得乾乾淨淨。
程嶼先緩了一口氣,扭頭對保安擺了擺手:“這邊沒事,你們不用過來。剛剛有人滑了一下。”
說完,又壓低聲音罵了一句:“都回各自的車上去。今晚誰再多說一個字,我明天就給誰家長打電話。”
這一句半真半玩笑的話落下來,場麵才勉強從失控的邊緣往回拽。
牧忻州狠狠拍了秦湛予一記:“走了。”
連慎川手還扣在他胳膊上:“彆站這兒了。”
秦湛予沒再掙,隻涼涼看了陸崢一眼,眼神鋒利,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陸崢也沒說話。
他用指腹隨意按了按嘴角的血,抬手理了理領口,像是把剛才那幾拳當作一場“意外衝突”,不打算留下任何可以被人讀出來的情緒。
兩邊的人馬被硬生生拆開,分彆往院門和停車場帶。
院子風一吹,剛才那點火藥味散得飛快,隻剩地上一小攤被擦開的水跡,和一兩根被打落的鬆針。
……
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快淩晨。
客廳燈一亮,安靜得有點刺耳。
鞋一脫,他人先靠在玄關那邊的櫃子上停了一下。
肋側被那一拳砸過,隱隱發悶,剛才在衡廬門口壓著不露聲色,現在酒意一散,疼反而清楚起來。
他低頭解領帶,動作一貫利落。
領帶扯下來隨手搭在沙發背上,襯衫最上麵兩粒扣子鬆開,露出一截微微泛紅的皮膚。
是剛剛被揪過衣領拉出來的痕跡。
客廳裡什麼聲音也沒有。
暖氣把窗外的冷風擋在玻璃那一側,城市的燈火糊成一片虛光,映在窗上,連他自己的影子看上去都淡了一層。
秦湛予走過去,拉開書房的門。
電腦開機的啟動聲在夜裡顯得過分清晰。
屏幕亮起來,他習慣性點開郵箱,又在未讀郵件列表上停了兩秒,視線劃過去,沒有點開任何一封。
指尖往上一移,敲出一個網址。
他記得那個拚寫。
白底藍字的登錄界麵彈出來,lOgO簡潔,導航欄上幾個大類――“PrOdUCt”“USeCaSeS”“AbOUt”“COntaCt”。
(產品、應用場景、關於我們、聯係我們)
他先點了“AbOUt”。
頁麵往下滑。
“LeXPilOtiSalegal&npingSMESUnderStand&nanageCOntraCtriSkS.”
(LeXPilOt是一款法律類人工智能平台,幫助中小企業理解並管理合同風險。)
英文介紹冷靜、專業,下麵是一排創始團隊的照片。
他沒點大圖,隻讓鼠標在那一行名字上停了一下。
CéCile旁邊,是另一個名字。
NOelleGU
COfOUnder&CArChiteCt.
(NOelleGU聯合創始人&首席法律架構師。)
黑色無襯線字體,乾淨、利落。
他盯了幾秒,喉嚨微微發緊。
那串拚寫他再熟悉不過,甚至不用看,都能在心裡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寫出來。
光標移動到最右側的“COntaCt”。
頁麵跳轉。
是一排統一的聯係方式——統一郵箱、媒體合作郵箱,還有一個被標注為“BUSineSSinqUirieS/PartnerShipS”的電話號碼,前麵加著+33的區號。
他看了眼時間。
北京這邊已經快零點,巴黎那邊還在下午往晚上的交界,理論上不會太失禮。
理論上。
他盯著那個號碼看了兩秒,伸手摸過桌上的手機。
指尖飛快地把一串數字敲進去,又按了刪除鍵,重輸了一遍。
按下撥出。
嘟聲在耳邊一下一下響。
響了七八聲,轉成忙音。
他眉毛輕輕蹙起,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一眼通話頁麵,掛斷。
又撥了一次。
這一次乾脆連嘟聲都沒有,直接被轉進語音信箱,冷冰冰一段英文提示說請在“嗶”聲之後留言。
他沒出聲,抿了抿唇,掛斷。
第三次,他換了個姿勢坐下,身體略微前傾,手機貼在耳邊,肩線自然繃著。
嘟——嘟——嘟——
長長的等待之後,線路總算被接起。
先是一陣背景雜音,像是有人推開玻璃門、遠處咖啡杯輕輕碰撞的聲音,然後是一個帶著法語口音的英文女聲,語速標準而公事公辦:
“BOniOUr,tOt.HOWCanIpyOU?”
(BOniOUr,這裡是LeXPilOt。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那種訓練過的笑意從話筒那邊順著電流傳過來,禮貌得恰到好處。
秦湛予垂眼,看著桌麵上那支沒來得及蓋回去的筆,指尖慢慢收緊。
他很少用英語打私人電話。
這一次,舌尖在上顎抵了一下,把胃裡翻湧著的那點火氣硬壓下去,換上一個幾乎挑不出問題的語調。
“GOOdafternOOn,”&n&nBeiiing.”
(下午好,我這邊是從北京打來的電話。)
短暫的自我介紹被他省略掉,隻留下一句乾淨的目的:
“I’dliketOSpeaktO…NOelle.”
(我想找一位叫……NOelle的人。)
最後那個名字落出來時,他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
隨後又加了一句,語氣比剛才更沉了一分:
“—NOelleGU.IfSable.”
(NOelleGU。如果她現在方便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