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盜門打開。
門口站著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
一身漿洗得筆挺的白襯衫，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腋下夾著個磨得發亮的公文包，手裡捏著一支當時頗為時髦的銀灰色索尼ICDP係列數碼錄音筆。
他身上有股常年和人打交道的乾練與沉穩，一看就是體製內的“筆杆子”。
正是《春江日報》的首席記者，李新平。
春江縣不大，這張時常出現在縣電視台新聞和報紙頭版上的臉，王晉鵬身為體製內的老油條，自然熟悉得很。
上個月，局裡新來的老總接受專訪，就是這位李大記者親自采寫的稿子，稿子寫得極有水平，把老總哄得龍顏大悅。
王晉鵬作為辦公室科長，鞍前馬後地伺候著，連敬杯茶都得掐著秒表算水溫。
他怎麼也想不通，這種級彆的大記者，怎麼會找到自己這親戚家來？
見到這位有名的筆杆子，王晉鵬幾乎是本能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腰都下意識地彎了三分，堆起滿臉諂媚的菊花笑，往前湊了半步，正準備開口套近乎：
“李記者，您好您好，我是電力局的王晉鵬，上次劉局的專訪……”
李新平顯然對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熟人”沒什麼印象，隻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目光便越過他，落在了還穿著七中校服的林允寧身上。
“林允寧同學，我叫李新平。我今天來，不為彆的，就為一件事——聽說，咱們春江縣，出了個物理天才？”
他這句話看似在問，語氣卻異常篤定，像是在確認一個即將引爆全縣的大新聞。
一句話，讓飯桌上原本略顯沉悶的空氣瞬間凝固。
王晉鵬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心裡第一反應不是震驚，而是……荒謬。
天才？
就他？
那個天天泡網吧，連個正經工作都得自己托關係安排的侄子？
他下意識地撇了撇嘴，端起酒杯，對著光晃了晃，低聲嘀咕了一句：
“嗨，現在連《春江日報》也開始搞標題黨博眼球那一套了……”
林母蘇靜連忙起身，有些手足無措：
“李記者快請進，天才不敢當，這孩子……”
李新平笑著擺擺手，目光掃過一桌飯菜，歉意地說道：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用餐了。我們也是臨時得到消息，趕得比較急。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林同學的房間裡，做個十分鐘的簡短采訪，後續更詳細的內容，我們再約時間去學校，可以嗎？”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言語間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專業性。
當李新平跟著林允寧走進房間，並輕輕帶上門後，客廳裡，電視機裡“我向你飛，風溫柔的吹”的歌聲還在繼續。
但飯桌旁的四個人，卻像被按下了靜音鍵，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
林允寧房門沒有關嚴，薄薄的牆板也並不隔音。
那道門縫，仿佛成了另一個世界的窺孔。
李新平那清晰、沉穩的提問聲，伴隨著錄音筆按鍵的輕響，從門縫裡飄了出來：
“林允寧同學，首先恭喜你，斬獲了本年度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的金牌！據我所知，這不僅是春江七中，甚至是整個春江縣，在這項賽事上曆史性的突破！能跟我們分享一下，你現在的心情嗎？是不是非常激動？”
“噗——咳咳！”王晉鵬剛喝進去的一口酒猛地嗆了出來，咳得滿臉通紅。他手忙腳亂地用餐巾紙擦著嘴，眼神裡全是見了鬼的震驚。
全國金牌？
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不對，這種全國性的比賽，為了鼓勵參與，肯定設了很多金牌，含金量不高，對，一定是這樣！
林建國和蘇靜也懵了。他們隻知道兒子好像前段時間去滬上參加了一個物理比賽，但怎麼也沒想到，居然就拿了金牌！
兩人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與狂喜。
門裡，安靜了片刻，才傳來林允寧那懶洋洋的，甚至帶著一絲無奈的聲音：
“激動談不上，主要是我們班主任張老……師和物理老師吳老師對我期望很高，怕給他們丟人。再說了，題出得還挺好，剛好都在我翻過的那幾本書裡。”
這個回答讓門外的王晉鵬一愣，也讓門裡的李新平鏡片閃過一絲精光。
他立刻追問，語氣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
“哦？‘剛好’都在你看的書裡？
“林允寧同學，我這裡拿到的資料，似乎比‘剛好’要驚人得多。
“根據競賽官網的消息，你是以全國唯一滿分的成績，無可爭議地拿下了總分第一名。這個，恐怕不是運氣能解釋的吧？”
“全國……唯一滿分……第一？！”
王晉鵬剛剛萌生出的那點僥幸心理，被這句話徹底擊得粉碎。
他慌裡慌張地掏出自己那台嶄新的摩托羅拉V3翻蓋手機，想上網查查這消息，卻因為手指發顫，解鎖密碼一連按錯了三次，屏幕上跳出“請稍後再試”的提示。
另一邊，林建國手裡的飯碗“咣當”一聲磕在桌上，他卻渾然不覺。
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嘴唇微微顫抖，眼眶瞬間就紅了，那緊緊攥住的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
房間內，李新平的采訪還在繼續，他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重錘，精準地敲在客廳眾人的心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