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周綰君答,注意到四姨太手中的繡品——是一對鴛鴦,但眼神怪異,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識得字嗎?"
"識得一些,父親教的。"
周婉清眼中掠過一絲光亮,旋即黯淡:"在這裡,識字未必是好事。"她放下繡繃,起身走向梳妝台,銅鏡中映出她蒼白的麵容。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一個小丫鬟失手打翻了茶盞,碎瓷與茶水濺了一地。丫鬟嚇得麵無人色,跪地求饒,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管家去而複返,麵色陰沉:"毛手毛腳的東西!這可是老爺最喜歡的鈞瓷!"他的怒吼在院子裡回蕩,驚起了樹上的鳥兒。
周綰君望著地上那些鋒利的碎瓷片,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的一句話,不由自主地輕吟出聲:"瓷器落地,魂歸其所。"
管家猛地轉頭,眼神銳利:"你說什麼?"
周綰君心中一凜,自知失言,隻得硬著頭皮圓場:"《茶經》有雲,"器為茶之父,水為茶之母"。但再好的器具,也不過是載體。老爺心胸開闊,必不會因一物而責人。"
管家眯起眼睛,正要發作,門外卻傳來擊掌之聲。
"說得好。"王老爺不知何時立於門外,四十上下年紀,麵容精明中透著疲憊,一雙眼卻銳利如鷹,"周秀才的女兒,果然不同凡響。"
周綰君連忙斂衽為禮,感覺到王老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帶著審視與估量。
王老爺踱步進屋,手指輕輕拂過桌上的茶具:"你父親...可惜了。既然你識文斷字,就好好伺候四奶奶,有空也可來書房幫我整理書籍。"
"是,老爺。"周綰君垂首應道,心中卻是一動。書房...那裡或許能找到關於《鏡典》的線索。
王老爺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對那小丫鬟揮揮手:"罷了,收拾乾淨,下去吧。"他的寬恕來得太輕易,反而讓人不安。
危機暫解,周綰君暗鬆一口氣,卻感覺有一道目光如影隨形。她抬頭,迎上大夫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廊下的身影。大夫人的臉上依然掛著慈祥的微笑,但那雙眼睛卻冷若冰霜,仿佛能看透人心。她手中的檀香扇輕輕搖動,扇麵上繡著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振翅飛走。
是夜,周綰君被安置在四姨太房外的小間。月色如水,透過窗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萬籟俱寂,她躺在硬板床上,回想這一日的種種。王府比她想象的更加詭譎,每個人都是一副麵具,每句話都暗藏機鋒。大夫人的慈祥下藏著什麼?王老爺的寬厚背後又有什麼目的?四姨太的憂愁從何而來?
她取出父親留下的半片銅鏡,就著窗外滲進的月光細細端詳。鏡片邊緣的紋路蜿蜒如蛇,似是某種失傳的文字,又像是一幅殘缺的地圖。指尖撫過冰涼的鏡麵,忽然一陣刺痛,鏡緣不知何時劃破了她的手指,一滴血珠落在鏡麵上,竟然緩緩滲入其中,消失不見。
"爹,《鏡典》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我來這裡找?"她喃喃自語,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鏡麵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仿佛在回應她的疑問。
忽然,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周綰君急忙收起銅鏡,閉目假寐。腳步聲在門外停頓,似乎在傾聽房內的動靜。良久,門被輕輕推開,有人悄步而入。周綰君透過睫毛的縫隙,認出是管家端著一個物事。他的影子在牆上拉得很長,扭曲變形,不似人形。
"周姑娘,"管家低聲喚道,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陰森,"老爺賞你的。"
周綰君隻得"醒來",起身掌燈。燭火跳動,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但見管家手中托著一個鈞瓷筆洗,釉色絢爛如晚霞,在跳動的燭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內中的氣泡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動。筆洗的造型古樸典雅,但在昏暗的燈光下,那些釉彩的流動卻像是有了生命,在瓷器中緩緩旋轉。
"老爺說,姑娘懂茶道,這筆洗正合用。"管家將筆洗置於桌上,目光在房內掃視一周,最後停留在周綰君的臉上,"早些歇息,夜裡莫要隨意走動。"他的眼神意味深長,帶著警告的意味。
管家離去後,周綰君凝視那筆洗,心中疑雲密布。為何突然賞她如此貴重之物?她走近細看,筆洗上的釉彩在燈光下變幻不定,那些流轉的色彩仿佛組成了某種圖案,似文字非文字,似人麵非人麵。
她打來一盆清水,將筆洗浸入其中細細清洗。溫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釉麵下的色彩仿佛在緩緩流動。水波蕩漾,映出她疲憊的麵容。就在她擦拭筆洗內壁時,水麵忽然泛起詭異的漣漪。周綰君怔住,凝眸望去——
水中的倒影是她自己,卻又截然不同。那個倒影的眼神淩厲如刀,嘴角帶著未乾的血跡,正冷冷地注視著她。更可怕的是,倒影的周圍,水波中浮現出無數扭曲的麵孔,若隱若現,發出無聲的哀嚎。
周綰君駭然後退,定睛再看,水中的倒影已恢複如常。是錯覺麼?她深吸一口氣,再次靠近。
這一次,她看得分明——水中的倒影確確實實變了模樣。那張臉依然是她的五官,但眼神銳利如出鞘之劍,嘴角的血跡紅得刺目,正冷冷地直視著她。倒影的嘴唇翕動,卻沒有聲音發出。
"找到...父親的《鏡典》..."聲音直接刺入她的腦海,冰冷而清晰,帶著說不儘的怨恨與急切。
周綰君驚駭失神,手一鬆,筆洗墜落在地,碎裂聲在靜夜中格外刺耳。瓷片四濺,其中一片劃過她的腳踝,留下一道血痕。而那些碎裂的瓷片在地上微微震動,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門外立刻傳來管家陰冷的聲音:"周姑娘,出了什麼事?老爺讓你去書房一趟。"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似乎一直就守在門外。
周綰君望著地上四散的瓷片,又看向緊閉的房門,心跳如擂鼓。月光從窗口灑入,照在那些碎瓷上,折射出詭異的光芒。在那些光芒中,她似乎看到了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她。
她的一舉一動,從一開始就被監視著。
而那個倒影...究竟是誰?
她低頭看著腳踝的血痕,鮮血順著皮膚滑落,滴在那些碎瓷片上。詭異的是,血液一接觸到瓷片,就被迅速吸收,而那些瓷片上的光芒,似乎更加明亮了。
窗外,一聲烏鴉的啼叫劃破夜空,淒厲而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