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綰君心中豁然開朗,如同撥雲見日。老夫人並非同謀,亦非完全被控的傀儡,她是在這汙濁泥潭中,竭力保持著一絲清醒與自我的另一個掙紮者!那根灰白絲線,或許代表的不是直接的操控,而是持續不斷的精神侵蝕與汙染!而老夫人,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艱難地構築著內心的堤壩,抵禦著那無孔不入的黑暗。
就在這時,老夫人念誦咒文的聲音微微一頓,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她並未睜眼,蒼老的麵容依舊平靜,卻仿佛洞悉了周綰君所有的觀察與推測,極輕極緩地,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周綰君心頭一凜,如同被冰冷的針尖刺中,立刻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探究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垂首做出同樣疲憊假寐的姿態,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無聲的警告。老太太知道她在探查,知道她看出了端倪,也在用這種方式警告她,勿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引來更可怕的注視。
線索愈發清晰,卻也愈發錯綜複雜,如同糾纏在一起的線團。劉把頭是深陷操控的核心傀儡,老夫人是身處汙染中頑強抵抗的清醒者,而那“鏡魘之心”與由其延伸出的無數能量絲線,則是淨影宗布下的、籠罩整個劉府的邪惡控製網絡。
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坐以待斃。月圓之夜如同一個不斷逼近的陰影,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迫感壓迫著周綰君的神經,催促著她行動。
她決定進行一次極其謹慎的、小範圍的測試。目標,不能是劉把頭或老夫人身邊的核心人物,那無異於直接敲響警鐘。需找一個被細絲連接、影響較小、即便出現異常也不至於立刻引起高度重視的對象。
通過幾日的細心觀察與影宅中的比對,她選定了一個負責庭院灑掃的年輕丫鬟,名喚小翠。約莫十四五歲年紀,性子有些怯懦,平日寡言少語。影宅中,連接她的那根黑色絲線細若遊絲,幾乎難以察覺,顯然並非重要節點。
是日午後,陽光有些慵懶,樹影婆娑。小翠正獨自在庭院西角,握著一把比她還高的掃帚,一下下認真地清掃著石徑上的落葉,“沙沙”聲規律而單調。
周綰君藏身於月洞門後斑駁的陰影中,身形與牆壁上的藤蔓幾乎融為一體。她屏住呼吸,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源自鏡心術的本源能量。這能量並非用於攻擊或防禦,而是被她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模仿了某種能引起共鳴的特定頻率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粒微小石子,意圖隻在特定對象上激起漣漪。
她瞄準了影宅視角中,那根連接著小翠鏡像的、細弱無比的黑色絲線,將這一絲精心調製過的波動,小心翼翼地、如同穿針引線般,傳遞了過去。
“嗡……”
一聲極輕微、幾乎不存在於現實世界、隻回蕩在能量層麵的震鳴,如同琴弦被撥動後的餘韻,悄然響起。
庭院中,正機械揮動著掃帚的小翠,動作猛地一滯!她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針狠狠紮了一下,身體劇烈地一顫,手中的掃帚“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發出突兀的聲響。她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而迷茫,失去了所有焦點,抱著頭,喉嚨裡發出無意義的、痛苦的嗬嗬聲,在原地踉蹌著轉圈,行為徹底錯亂,仿佛提線突然斷裂的木偶!
成功了!絲線確實可以被乾擾!能量的連接並非無懈可擊!
然而,這成功的喜悅僅僅在她心中持續了一瞬,如同曇花一現!
一股龐大、冰冷、充滿被冒犯後的怒意的恐怖意識,如同被徹底驚動的嗜血蜂群,驟然自影宅深處、“鏡魘之心”的位置爆發出來!這股意識帶著絕對的“秩序”意誌,蠻橫地、毫無保留地瞬間掃過整個劉府現實與鏡像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空間!牆壁、地麵、甚至空氣,都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
周綰君悶哼一聲,如遭重擊,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強行切斷了那絲能量波動,將自身所有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冬眠的動物,融入陰影最深處,心中駭然欲絕。這反應速度與強度,遠超她的預估!這“鏡魘之心”背後的操控者,其警覺性與力量,深不可測!
幾乎在同一時間,現實中,那行為錯亂、陷入短暫瘋狂的小翠,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攥住!眼中所有的迷茫與痛苦瞬間儘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死寂的空洞與麻木。她僵硬地彎下腰,拾起地上的掃帚,然後繼續著之前清掃的動作,一絲不苟,精準得如同上了發條的玩偶,節奏、幅度與之前毫無二致,仿佛剛才那短暫的、激烈的錯亂從未發生,隻是陽光下的一個幻覺。
但那股冰冷的、帶著怒意的意識並未立刻平息。它如同盤旋在高空的獵鷹,銳利的目光在劉府上空,在現實與鏡像的夾縫中,反複掃描、搜尋著那膽敢挑釁其“秩序”的、渺小而又可惡的源頭。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壓力,令人呼吸困難。
周綰君屏住呼吸,甚至連心跳都幾乎強行停止,將自己想象成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一截早已枯死的朽木,與周圍的陰影徹底融為一體。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息都如同煎熬。許久,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識威壓,才如同退潮般,緩緩散去,但那份被注視過的寒意,卻久久縈繞不散。
危機暫解,但周綰君知道,獵人已被驚動,網已收緊了一絲。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謹慎,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當夜,也許是白日心神損耗過巨,也許是那冰冷意識的殘餘影響尚未完全消退,周綰君睡得極不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破碎的鏡像如同鋒利的刀片四處飛旋,扭曲的人影在視野邊緣無聲嘶吼,粘稠的黑暗如同沼澤般試圖將她吞噬……最終,所有的混亂碎片如同被無形之力強行牽引、壓縮,彙聚成一個冰冷的、無邊無際的、唯有鏡麵存在的奇異空間。
她獨自立於光滑如冰的鏡麵之上,腳下清晰地倒映著她自己茫然、警惕而又帶著一絲疲憊的臉龐,無數個重複的影像向深處延伸,直至虛無。
突然,前方一麵巨大的、布滿蛛網般裂痕的古老鏡子中,原本模糊的映像開始劇烈波動,如同沸騰的水麵。一個極其模糊、近乎透明的老者影像掙紮著、扭曲著從鏡麵深處浮現出來。他穿著前朝的寬大服飾,麵容扭曲變形,充滿了無儘的痛苦與難以言喻的焦急,影像時聚時散,極不穩定,仿佛隨時會徹底潰散於虛無。
周綰君瞳孔微縮,認出了那依稀可辨的輪廓——是劉府祠堂中,常年供奉在香案之上、已故劉老太爺畫像中的模樣!
老者的鏡像張開嘴,麵部肌肉因極度用力而痙攣,似乎用儘了殘存的全部力氣,對著周綰君發出無聲的、卻直接響徹在她靈魂深處的嘶吼。那嘶吼帶著血淚般的絕望與刻骨的警示,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冰錐,刺入她的意識:
“…阻止…必須阻止…儀式…”
他的影像劇烈晃動,邊緣開始潰散,如同風中殘燭。
“…月圓…子時…‘她’…要…降臨…”
“她?”周綰君在心中疾呼,意識試圖與那瀕臨消散的影像溝通,“‘她’是誰?!什麼儀式?!”
老者鏡像的瞳孔中驟然收縮,充滿了極致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恐懼,仿佛穿透了無儘時空,看到了某種無法形容、無法理解的大恐怖存在。他用儘最後一絲維係存在的力量,影像如同破碎的琉璃般開始崩散,在徹底消失前,吐出了幾個更加破碎、模糊、卻更令人心悸的音節:
“…鏡…中…之…”
話音未落,如同支撐的弦驟然崩斷,整個鏡麵空間轟然破碎!無數鏡片如同冰雪般消融於黑暗!
周綰君猛地從床榻上坐起,心臟狂跳如擂鼓,幾乎要撞破胸腔,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額發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帶來冰涼的觸感。窗外,一彎殘月正緩緩西沉,清冷而蒼白的光輝,如同死人的指甲,無聲地灑滿窗欞,將房間內的家具勾勒出模糊而詭異的輪廓。
月圓…子時…“她”要降臨…鏡中之…?
“鏡中之”什麼?是鏡中之物?鏡中之神?還是…鏡中之鬼?那未儘的短語,如同一個充滿惡意的懸念,懸掛在心尖,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順著脊椎,如同冰冷的蛇類,瞬間爬滿了周綰君的全身,讓她控製不住地微微戰栗起來。
距離月圓之夜,僅剩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