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大家還在鬨洞房。
江北楊突然提議,“中銘,你是不是應該像是誦頌偉人語錄一樣,來誦頌一段你對嫂子的表忠心的誓言?”
江北鬆附和道,“中銘,趕緊的,表忠心。日後你要是敢欺負喬星月同誌,可是要不得的,我們大家做見證。”
謝家其餘四兄弟,都沒有說話,而且鬨洞房的氣氛並不高。
若日以往,謝中銘一定會一番肺腑之言。
今天卻是沉默了。
映在他眼神裡的神色,帶著些許凝重。
謝家其餘四個兄弟的神色也有些凝重,這時,謝中毅說了一句,“北楊,北鬆,讓他們小兩口早些歇息吧。今晚兒就到這裡。”
就在這時,謝江走進堂屋,“中毅,中傑,中文,中銘,中彥,你們出來一趟,爸有話要跟你們說。”
眾人同時朝謝江望去。
謝江掃了眾人一眼,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目光最後落在喬星月身上,“星月,我跟中銘他們幾兄弟說會兒話,一會兒就讓他回來。”
喬星月愣了一下。
雖不知到底發生了啥事,但喬星月總覺得謝家發生大事了,從昨晚陳叔來家裡開始。
她壓著憂心忡忡,朝謝江點了點頭,“好,爸,你們有啥事,慢慢商量,我正好和嫂子們說會兒話。”
謝江把家裡幾個兒子喊了出去。
好久都沒有回來。
最大的致遠,看著沈麗萍和兩個嬸嬸,擔憂的目光落在沈麗萍身上,“媽,家裡是不是發生啥大事了。爺爺有些不太對勁兒。”
“你彆瞎想。”沈麗萍其實也憂心忡忡,她也發現公公從昨晚就不太對勁兒,今天星月和老四擺喜酒,公公也心不在焉的樣子,一直走神。
家裡肯定是出啥大事了。
但沈麗萍裝出沒事樣,推了致遠一下,“天色還早,你帶著弟弟妹妹們出去玩會兒。”
幾個娃們走了,喬星月看著沈麗萍,問,“大嫂,昨晚大哥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沒。”沈麗萍搖了搖頭,“你大哥也啥事都不知道,中銘呢,跟你說了啥?”
“沒。”喬星月也搖了搖頭。
這兩妯娌的直覺一樣,謝家定是出大事了。
可讀書不多的孫秀秀,卻沒有察覺到異樣,“大嫂,星月,你倆咋愁眉苦臉的?爸頂多是單位裡有啥不好解決的事,沒啥大事的。”
喬星月和沈麗萍都沒有說話。
夜裡快十點,謝中銘才從堂屋外走回來。
堂屋裡的風扇轉動著。
牆上掛著的用紅綢子做的大紅花朵,被吹得輕輕飄動,可坐在堂屋長條凳上的喬星月,卻是一動不動。
她身上還穿著今天的那身大紅色的衣服裙子,見謝中銘臉色沉沉地走進堂屋。
堂屋門檻到她麵前,明明就隻有幾步路,可謝中銘一路走過來,卻像是腳下灌了鉛一樣走得艱難。
喬星月來謝家好幾個月了。
來的時候是大冬天,現在夏天的尾巴了。
她每次見公公謝江都是麵不改色,一臉沉穩從容,從未見公公今天這般走神樣兒。
“星月……”謝中銘從白色的襯衣裡,拿出一張疊好的文件紙。
那紙張是有寫過字的痕跡。
他離著喬星月還有兩步路,可這兩步路靠近喬星月,卻仿佛用儘了他全部的力氣,以至於這張寫好的離婚申請報告,遞到喬星月麵前時,他的手在顫抖,手裡的紙張也跟著顫抖,連他抬起的雙唇也是顫抖的。
後麵的話,他沒有勇氣說出口。
也不知道該咋說出口。
那張疊好的紙張沒有打開,上麵隱隱約約的字跡被喬星月瞥了一眼,其實啥也看不清,隻知道紙張裡麵肯定寫了東西。
但喬星月好像猜到了。
有那麼一瞬間,腦海裡湧過在火車上,謝中銘幫她擋了一槍的畫麵,又閃過在茶店村那些搶錢的拿著刀砍來時,謝中銘徒弟接白刃,紅刀子朝她捅過來,他用力握著寒光閃閃的刀刃,滿手鮮紅替她擋住災難的畫麵。
她從長條凳上,緩緩起身,沒等謝中銘把下麵的話說出來,接過那張文件紙,看也沒看一眼,撕得稀碎。
碎紙片被她捏在掌心裡,緊緊攥著。
她眼裡有了淚,“告訴我,謝家出啥大事了?”
“……”謝中銘說不出口。
喬星月看著他低了頭,眼裡一片通紅,有熱淚從他堅毅的雙眼裡浸出來。
能讓一個熱血男兒在新婚之夜雙眼通紅泛淚,定是大事。
喬星月心中的猜測,更加確定。
她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可是這個年代有很多事情她也聽說過。
能讓一個大家族的領頭人突然之間麵色崩塌的事情,就那麼幾個可能。
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整個謝家,都被當成敵特分子了。
“今天婚禮,我沒有看到大伯。我問爸,爸說大伯有急事。但是我知道,大伯肯定不是家裡和廠裡有急事,他是不是被公安同誌帶走的?”
謝中銘猛然抬頭,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她。
她咋猜出來的?
“還有,今天我們剛剛擺了喜酒,你這是啥意思?”喬星月把手裡的碎紙片攤開來,哭著質問謝中銘,“剛擺了喜酒宴,你就打離婚報告?你說了要用一輩子彌補我和安安寧寧,這就是你的彌補方式?”
“星月……”
“就算謝家被當成敵特分子,謝家的天要塌了,我喬星月也不可能同意離婚。”
謝中銘遞給她的手寫的文件紙,就是離婚報告。
她從謝中銘的眼神中,更加肯定,“謝家又不是真的通敵叛國,最多是被舉報,或者是派係之爭。這個年代的曆史我最清楚,現在是1975年,最多到79年,下鄉勞動改造的事情就徹底結束了。”
她紅著眼眶,落著淚,看向謝中銘,“謝中銘,要是我的猜測是真的,我不同意離婚。遇到啥事,我們兩口子,我們一大家人,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