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沒有開燈。
陳勝華聽聞這熟悉的叫喊聲,拉了電線燈,走去推開木門的插銷開了門。
門外的肖鬆華立即邁進門檻。
“陳叔,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們休息。”
肖鬆華衣著整齊,身上穿著淡綠色的軍裝,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
陳家堂屋的燈泡,照著他一身的硬朗氣息,隻是那眉眼裡染著一層濃濃的愁緒。
“陳叔,今天給中銘他們辦事的時候,中銘跟我說了謝江兩家的事情。陳叔,你現在方便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陳勝華點點頭,“方便,你先坐,我給你倒口水。”
“陳叔,水就不喝了,我們直接說正事吧。”
堂屋的燈泡懸在房梁正中央,燈光昏黃又微弱,勉強照亮不在的空間。
牆根堆著蜂窩煤,牆角立著自行車,都在地上投下沉沉的影子,和屋裡的氣息一樣滯重。
一樣滯重的,還有肖鬆華硬朗的五官裡,那透出來的愁緒,往日裡他總是繃得筆直的背脊,這會兒像是壓了塊卸不掉的石頭一樣,微微有些發僵。
肖鬆華的眉頭擰成川字形,見陳勝華還是執意拿著搪瓷杯,去給他泡了一杯三花茶,他想直接說出自己的來意,可又怕吵著正在睡覺的王姨和陳嘉卉。
陳勝華泡了茶走回來,見肖華華眉心的褶皺裡藏著化不開的愁。那雙握慣了鋼槍的手,此刻攥得指節發白,指尖微微發顫。
燈泡的鎢絲輕輕嗡鳴著,光線忽明忽暗,映在肖鬆華棱角分明的臉上,往日裡硬朗的眉眼,此刻全被愁雲籠罩著。
“鬆華,喝茶。”
“陳叔……”
“鬆華,我有沒有教過你,不管遇到啥事,都要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勁兒。這是咋了,愁成這樣?”
肖鬆華能不瞅嗎?
謝江兩家突然麵臨特敵之嫌,謝家大伯已經被公安給銬上手銬給帶走了,而且還搜到了他與國外的書信往來,不管是不是栽贓陷害,被扣上這頂帽子,整個家族都要遭殃。
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同誌陳嘉卉,也要跟著遭殃。
“陳叔,這事我沒辦法不急。”肖鬆接過搪瓷杯。
明明他這會兒口渴著,杯裡的水卻一口也沒顧得上喝,“陳叔,中銘全都跟我說了。我有個法子,能讓嘉卉不被受牽連,就是需要得到陳叔的同意。”
“啥法子?”陳勝華在了長條凳上,“坐下來說。”
肖鬆華沒有落座,依舊站著,眉眼裡有幾絲猶豫,蹙眉想了想,還是毅然決然地開了口,“陳叔!”
一股熱血勁兒猛地衝上頭頂。
肖鬆華往前跨了一大步,手裡雖是端著陳勝華給他泡的茶,身子卻站得筆直。
聲音沉得像是淬了鐵一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讓嘉卉同誌和我領證結婚,我已經打好結婚申請報告了。”
肖鬆華把搪瓷杯擱在四方桌上,襯衣的衣兜裡掏出一張折得平平整整的結婚報告,攤開來,身姿筆直地遞到陳勝華的麵前。
“隻要嘉卉同誌跟我領了結婚證,就不必下放受苦。”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砸靜了平靜的水麵,震得陳勝華剛點燃的煙頭,都抖得掉在了褲腿上。
他慌忙起身,撣掉火星子,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鬆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肖鬆華硬朗的聲音裡,帶著異常的堅定。
他胸膛劇烈起伏著,生怕陳叔誤會,急忙往前湊了半步,語速快得像打靶時的連射,“陳叔,我不是對嘉卉同誌有啥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幫她,隻要領了證,她就是我肖家的人,就不必受到牽連。”
他的聲音裡帶著急切,額角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字字懇切!
“嘉卉同誌從小生活在陳叔和王姨跟前,從來沒去鄉下受過苦。”
“這要是突然到了鄉下,可能連頓飽飯都吃不上,我怕她遭不住。”
肖鬆華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口氣說了很多。
說得一陣熱血沸騰。
“陳叔,嘉卉同誌要是願意跟我過日子,以後我必定好好對她,啥都聽她的,好好照顧她!洗衣做飯搞衛生,我啥都能乾,每個月的工資全部交到她手上。我們還能經常去鄉下看望你們二老。”
“要是她不願意……”
說到這裡,肖鬆華的聲音沉了沉。
他頓了頓,看著陳勝華緊繃的臉,又補充了一句,“要是嘉卉同誌不願意,等過了這陣風頭,她想離婚,我二話不說,肯定配合。咱倆就當是……假結婚,我幫她躲過這一劫。”
話音落了,陳家堂屋裡靜得能聽見燈泡瓦斯的嗡鳴聲。
肖鬆華站在燈下,背脊挺得筆直,眉眼間的愁緒被一股決絕的韌勁給取代。
他知道他說這話有多荒唐,也知道這一步棋有多險,可他更知道他不能看著在他心房住了整個青春的那個善良的姑娘,去鄉下吃苦受罪。
屋子裡的空氣,仿佛是凝固了。
陳勝華把地上的煙頭踩滅了,抬眸,滄桑卻矍鑠的眼神落在肖鬆華身上,帶著絲絲疑惑。
這小子,怕不是一直就喜歡他家嘉卉吧,藏得夠深的。
“鬆華,我問你。五年前,中銘突然打了結婚報告,取了還是胖丫星月時,我家嘉卉申請調去昆城軍區,你緊接著也調去了昆城。你是不是為了我家嘉卉,才申請調過去的?”
肖鬆華怕心裡的秘密被發現。
但他坦坦蕩蕩,沒啥不敢承認的,隻是心跳得有些厲害,卻依然身子挺拔,硬朗地應了一聲,“是。我怕嘉卉一個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個照應。”
這要說起來,陳勝華其實是感激肖鬆華的。
那個時候,陳勝華隻當是肖鬆華想調去昆城,卻沒想到是為了他家嘉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