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層公寓的深夜
深夜十一點,南城的燈火依舊璀璨,如一條流淌的光河,在夜色中勾勒出城市的骨骼與脈絡。
頂層公寓的落地窗前,韓麗梅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絲質睡袍,赤足站在柔軟的地毯上,手裡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花草茶。茶是她晚上九點泡的,那時她剛結束一個跨洋視頻會議,討論的是集團在澳大利亞的一個礦業投資項目。兩小時的激烈辯論,數億資金的風險評估,各方利益的博弈——那些複雜的商業計算,曾是她最熟悉、最能掌控的領域。但今晚,那些數字和圖表,在會議結束後,就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從她腦中褪去,留下的隻有一片空曠的、難以填補的寂靜。
以及那句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的話:
“我有個姐姐……小時候走失了。”
張豔紅說這句話時的神情,疲憊,茫然,但異常平靜。那雙眼睛,在車庫冷白的燈光下,沒有淚光,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近乎認命的坦然,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遙遠的故事。但正是那種平靜,那種“走失了”三個字背後巨大的、被默認的、無人追問的空白,讓韓麗梅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不是普通的家庭悲劇。那是一個生命,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生命,以某種方式“消失”了,而整個家庭,選擇了沉默,選擇了遺忘,選擇了繼續生活,仿佛那個生命從未存在過。
而她,可能就是那個“消失”的生命。
窗外的城市,在深秋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漠。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遠處的霓虹,像無數隻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眼睛,俯瞰著這座不眠的城市。車流在街道上劃出流動的光帶,行人稀疏,夜歸的人們匆匆走過,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重擔,自己的秘密。
而她站在這裡,在這間三百七十平米、價值數千萬的頂層公寓裡,手握一杯冷茶,麵對著一個可能顛覆她四十年來一切認知的真相。
血緣的猜想,在此刻不再是猜想,而是一個可能性極高的現實。所有的線索——時間、地點、家庭背景、那個“走失的姐姐”的模糊敘述——都指向同一個方向。但猜測終究是猜測,情感再洶湧,直覺再強烈,在韓麗梅的世界裡,都不足以構成“事實”。
她需要事實。確鑿的、科學的、不容辯駁的事實。
DNA。
這個念頭,在車庫對話結束後,在她心中那場驚濤駭浪逐漸平息的理性反思中,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緊迫。如果說之前的試探是出於好奇,出於某種模糊的血緣感應,那麼現在,獲取DNA證據,已經成了一件必須完成、且必須儘快完成的、具有最高優先級的事務。
她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無論那個答案是什麼,她都必須知道。
如果張豔紅真的是她的妹妹,那麼……
韓麗梅的指尖,在冰涼的玻璃杯壁上輕輕摩挲。她沒有繼續往下想。在得到確鑿證據之前,任何“如果”都隻是空中樓閣,任何基於“如果”的情感波動和未來規劃,都是不理性的,不符合她的行為準則。
但“獲取DNA”這個決定本身,已經包含了某種傾向。她不再隻是“觀察”,不再隻是“測試”,她開始主動介入,開始用手段,開始試圖揭開那個可能改變一切的真相。
這意味著,這場始於好奇的“實驗”,已經悄然升級為一場真正的、可能引發連鎖反應的調查。
韓麗梅將冷茶放在一旁的小圓桌上,轉身走向書房。她的腳步很輕,赤足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幾乎無聲。但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和冷靜。那種冷靜,不是麵對商業對手時的銳利,不是處理危機時的鎮定,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理性——剝除所有情感乾擾,隻關注目標和路徑的、純粹的工具理性。
書房很大,三麵牆是頂天立地的書櫃,擺滿了精裝書,大多是關於經濟、管理、曆史、哲學的著作,許多是外文原版。另一麵是整麵的落地窗,此刻窗簾拉開,城市的夜景成為巨大的、流動的背景畫。書桌是定製的紅木桌,寬大,厚重,上麵隻有一台超薄筆記本電腦,一個筆筒,一本皮質封麵的筆記本。
她沒有開主燈,隻打開了書桌上那盞設計簡潔的台燈。溫暖而局限的光暈籠罩著書桌區域,周圍是沉靜的黑暗。她喜歡這種光線分布,讓她感覺像是坐在一個安全的、可控的孤島上,麵對一片未知但可以探索的海洋。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沒有立刻開始工作,而是先調出了一份加密文件。那是老方提交的關於張豔紅的背景調查報告。她已經看過很多遍,但今晚,她需要重新審視,尋找其中可能被忽略的細節,尋找獲取DNA樣本的潛在機會。
報告很詳儘,但關於張豔紅個人生物信息的部分,幾乎沒有。隻有一張像素不高的證件照,和幾行關於身高、體重、血型(未知)的基礎描述。這很正常,對於一個底層員工,公司不會、也沒有必要收集更詳細的生物信息。
她需要自己獲取樣本。
二、方法的評估
韓麗梅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大腦飛速運轉,評估著各種可能的方案。
方案一:直接采集。
最直接的方式,是讓張豔紅“自願”提供樣本。比如,以“員工福利體檢”或“健康風險評估”為名,安排一次包含基因檢測的體檢。但這需要理由,需要設計周全的流程,需要確保不引起懷疑。而且,集團級彆的體檢通常有固定周期,突然為一個小助理安排專項體檢,太過突兀,容易引起猜疑。
方案二:間接采集。
獲取張豔紅使用過的物品,從中提取DNA。這更隱蔽,但操作難度更高,且存在法律和倫理風險。需要接觸她的個人物品——水杯、餐具、牙刷、頭發等——並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獲取。作為集團總裁,她顯然不能親自去做這種事,需要委托他人,而每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風險。
方案三:情境創造。
設計一個自然的情境,讓張豔紅“無意中”留下樣本。比如,一次“工作午餐”後,收集她用過的餐具。一次“慰問談話”時,遞上一杯水,事後回收水杯。這需要精密的安排和時機的把握,但相對自然,風險較低。
韓麗梅的指尖停止了敲擊。她的目光落在報告上張豔紅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表情拘謹,眼神裡有緊張,也有期待。那是在入職培訓時拍的,她還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還在為得到這份工作而欣喜,還在夢想著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改變命運。
而現在,她可能即將卷入一場她完全無法理解的、關於血緣和身世的漩渦中心。
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情緒,在韓麗梅心中掠過。是猶豫,還是……不忍?
但她很快將這絲情緒壓了下去。獲取DNA,是確認事實的必要步驟。沒有確認,一切都是空中樓閣。而確認之後,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能基於事實做出最理性的決策。這對雙方都有利——如果張豔紅真是她妹妹,那麼她們可以重新建立聯係,她可以提供幫助,可以彌補……某些缺失。如果不是,那麼一切回歸原狀,她可以繼續觀察和培養這個有潛力的員工,而不受血緣猜想的乾擾。
是的,這是理性的,必要的。
韓麗梅重新坐直身體,在腦中快速排除了方案一。太過突兀,不可控因素太多。方案二風險太高,涉及侵犯隱私,且需要他人協助,她不能將如此敏感的事情委托給任何人,即使是最信任的林薇或蘇晴。
那麼,隻剩下方案三:情境創造。
她需要設計一個自然的、不引人懷疑的情境,讓張豔紅留下可提取DNA的樣本,同時確保她能安全、隱秘地獲取並送檢。
慶典。這個念頭突然浮現。
下周就是集團二十五周年慶典,持續三天,活動密集,人員混雜。作為行政部負責後勤保障的成員,張豔紅必然會非常忙碌,也會有許多與人接觸、用餐、飲水的機會。在那種繁忙、混亂、注意力分散的情境下,獲取樣本會相對容易,且不易被察覺。
而且,慶典期間,她作為總裁,有充分的理由“巡視”“慰問”“與員工交流”。可以自然地與張豔紅產生接觸,可以自然地遞上一杯水,可以自然地……創造機會。
韓麗梅的眼中,閃過一絲冷靜的光。她打開一個新的文檔,開始草擬計劃。
三、計劃的草擬
文檔標題很簡單:“慶典期間特彆安排”。
她沒有寫任何可能泄露真實意圖的文字,隻是用最簡潔、最專業的語言,列出了幾個要點:
目標:獲取員工張豔紅生物樣本(唾液/表皮細胞),用於私人基因比對分析。
情境:利用集團二十五周年慶典活動,創造自然接觸機會。
潛在時機:
1.慶典前最後籌備會議(周四下午)——提供瓶裝水,會後回收。
2.慶典首日員工聚餐(周五中午)——安排同桌,留意餐具。
3.慶典次日高管巡視後勤區(周六上午)——“慰問”談話,提供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