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護衛無兒無女,見鄭安乖順,便漸漸將他當做親兒子養,住在他家屋子裡。從那以後鄭安就不在莊家住了,後來逢年過節,他也總是在外辦差,隻每次都送了豐厚的節禮過來。
年幼的青嬈因此對他毫無印象,青玉對他的記憶也漸漸淡了,哪曉得這廝再一出現,竟是這樣轟轟烈烈——她很難將那時瘦得皮包骨的小少年同眼前皮膚麥色,人高馬大的青年人聯係起來,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
崔氏目光何等毒辣,一眼就瞧出了大女兒這樣竟是有些情願,故而雖一時沒有應下,卻也授意二人多多相處。
相處這一年半載,兩人皆是互相中意,兩家的親事也定了下來,隻等月餘後成親。
青玉早習慣了外人打趣她和鄭安,故而妹妹打趣她,她也隻是不好意思了一下又很快調轉矛頭,一本正經道:“彆光說我,我的事兒可是定了。你那齊家的小子倒是會花言巧語,可到底什麼時候使媒人上門?姑娘那兒,你也得早早做打算才是。”
“他說……等過了三月三就讓他娘進府和大夫人說。”
青玉這才露出些滿意神色來:“該是如此才對。我們兩家從前還當過鄰居,這等事,總不好讓你一個姑娘家先和大夫人稟告。你得矜持些,不能叫外人抓了你的把柄。”崔媽媽也正是擔心齊家的態度,才對她和齊和書的事不怎麼讚同。
青玉倒是覺得齊和書不錯,但在這一點上,仍舊和她娘保持高度的一致——饒是他是再好的如意郎君,他們家也不能拿她家幺妹的名聲做賭。
青嬈心中則無過多憂慮。
她和齊和書的事情,實然並非隻是少男少女情竇初開。
齊和書,是她這些年想了又想,挑了又挑選出來的夫婿。
她選了他,並不因他生得多俊俏,也不因他家為老爺做生意撈了不少油水,隻因他全家皆是良籍,且在主家麵前有替她脫籍的體麵。
《大晉律·戶婚》定了“良賤不婚”的規矩,齊和書若是要求娶她,主家出於讓齊家人繼續安心給他們辦差並栽培齊和書的角度,大半會同意讓她脫籍。甚至,將來齊和書越來越有出息,主家說不定還會鬆口叫他們一家子都脫了籍。
陳大夫人並不能算寬容的主子,這些年賣進來又自贖其身或是放出去嫁人的,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且其中的兩個,還是當年老夫人開恩放出去的。
若真是靠賣身銀就能贖身,青嬈也不用指望著嫁人,自個兒便能贖了自己。可偏偏,在這世族當道的世間,想要不為奴為婢,並非隻靠努力就能成事。
旁人羨慕她是陳府的家生子,知根知底,最容易得主子重用,跟著主子榮華富貴。
可她讀了許多書,見了許多宅門裡的事,知曉這榮華富貴不是靠儘心當差就能保全,而是生死命數皆在主子一念之間,她就如同主子手裡的一隻螻蟻,翻手之間便能被掠去生命。
四姑娘待她那樣親善,可她不過是吹了風著了風寒,下頭滿院子的人都挨了板子。若非冬日裡穿得厚,饒是她身子骨不錯,恐怕也得生一場大病,生命垂危。
她這個一等丫鬟的命,也是這樣的不值錢。
而家生子,更是奴才中的奴才。沒有天大的運道,便要生生世世為奴為婢。
她寧肯當清貧些的平民百姓,也不願再當體麵的奴婢,更不願讓她的孩子也繼續為奴為婢。
所以在選定了齊和書之後,她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叫他非她不可,一顆心都係在她身上。
照他如今對她的熱切勁兒,她相信他不會在求娶她這事兒上遲疑不決。
至於姑娘那兒,她也早早地和姑娘稟告過了,姑娘待她親厚,並不介意她不跟著她到黃家去。隻是若是她不打齊和書的主意,多半也隻能和彤雯一樣,配個府裡的年輕管事或是小廝了事,萬沒有能放了籍出去嫁人的。
到如今,已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你心裡有數就好,我也是怕你被男人那張嘴騙了,到時候找我來哭。”青玉哼了一聲,輕輕放過這話題,說完正經話,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往桌上的兩匹緞子上飄。
青嬈時常嫌她說話不中聽,卻到底扯了包袱皮讓她好好挑一匹——若不是她眼尖地跑進來堵住瑞香的話,她還不知道要如何拒絕她呢。
畢竟都在姑娘身邊當差,哪怕她做不了多長時日便會出嫁,總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鬨翻了讓人不自在。
青玉這招,雖是直來直去了些,卻是自己頂了缸,沒叫青嬈把瑞香得罪得太狠。
照他們之間的交情,她能這樣幫她一把,讓她能儘快地站穩腳跟,已經是仁至義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