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默也昏昏欲睡時,一陣極其輕微、卻不同於老鼠的窸窣聲,從頭頂的破防水布邊緣傳來。
默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不是風。是某種有分量的東西在小心移動。
阿黃也驚醒了,身體繃緊。
默用鼻子輕輕碰了碰它,示意彆動,自己則屏住呼吸,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聽覺和嗅覺上。
一股淡淡的、帶著點腥臊的氣味飄了下來。
是貓。
一隻貓正從牆頭,或者旁邊堆砌的雜物上,經過他們頭頂的位置。
默心中一動。他極慢極慢地抬起頭,透過防水布的破洞,向上看去。
昏暗中,一對幽綠色的光點,正居高臨下地看下來。那是一隻體型不小的流浪貓,毛色斑駁,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輪廓矯健,尾巴微微擺動著,帶著一種審視和警惕。
貓的視線,似乎落在了阿黃身上,又掃過默。尤其在默身上包紮(其實隻是血汙板結)的傷口處停留了一下。
然後,默“聽”到了一段清晰的、帶著明顯情緒的意識流:
“嘖,又多了條快死的狗。晦氣。那小崽子倒是挺會撿‘破爛’。”
這意識比阿黃的清晰、連貫,雖然依舊是感覺和意象為主,但“語氣”裡的冷漠、嘲諷和事不關己,表達得淋漓儘致。
“貓的思維能力,比狗強一些?”默暗忖。他沒立刻反應,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雙綠眼睛。
流浪貓似乎也沒打算多待,輕盈地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默試著傳遞意念。這次,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中性,不帶乞求,也沒有敵意。
幽綠的光點頓住了。貓回過頭,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人性化的詫異。
“你……能‘說’話?”一個清晰的、帶著狐疑的意識“撞”進默的腦海。這次不是碎片,更像是一句完整的“話”。
“一點點。”默謹慎地回答,同時傳遞出“無意冒犯”、“隻想問問”的附加情緒。
“有意思。”流浪貓的尾巴尖卷了卷,似乎在思考。“你不是普通的蠢狗。傷成這樣還沒死透,算你命大。不過,好心提醒你,”它看向巷子口方向,“‘疤臉’那瘋子,記仇。你今天讓它見了血,它不會就這麼算了。這片兒,它說了算。”
信息量不少。默立刻捕捉到關鍵點:那隻疤臉黃狗果然是個頭目,而且地盤意識極強,報複心重。
“謝謝提醒。”默傳遞謝意,同時嘗試問:“這附近,哪裡最安全?對……我們這樣的。”他指指自己和阿黃。
流浪貓歪了歪頭,似乎在評估他是否值得多說兩句。“安全?”它傳遞來一個近乎嗤笑的情緒,“在這地方,沒有安全。隻有誰更凶,誰更快,誰更會躲。”它用爪子虛指了幾個方向,“東頭老鍋爐房後麵,晚上偶爾有醉鬼撒瘋。西邊那個廢棄修車棚,‘獨眼’那夥貓占著,不好惹。南邊靠近大路,有車,還有人。”
它頓了頓,綠眼睛在黑暗中閃了閃:“北邊,穿過兩個街區,有個兩腳獸的石頭房子院子,晚上很安靜,偶爾有吃的。但那裡是‘短毛’的地盤,那家夥……更麻煩。”
兩腳獸的石頭房子院子?是某個小區或者單位後院嗎?“短毛”是誰?另一隻厲害的狗?
“短毛是?”
“一條瘋狗。”貓的意念變得簡短而警惕,“離它遠點。”說完,它不再停留,輕盈一躍,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破損的牆頭之上,隻留下一句飄忽的意念:
“能‘說話’,就多聽聽,少亂叫。活下去,靠這兒。”一個“聰明點”的模糊意念傳來,隨即遠去。
巷子重歸寂靜,隻有風聲。
默慢慢趴回去,消化著得到的信息。這隻貓,顯然是個“老江湖”,對這片區域的情況了如指掌。它提供的信息至關重要,勾勒出了一副簡單而殘酷的流浪動物地圖:有地盤霸主(疤臉),有其他勢力(獨眼的貓,神秘的短毛),有危險區域(醉鬼、車輛),也有可能存在資源的地方(那個院子)。
而它最後的提醒,更是金玉良言。他現在是狗,但內核是人。人類的優勢是智慧和信息。在這個世界,他的“聲音”是特殊的武器,但必須謹慎使用。亂叫,隻會暴露自己,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活下去,靠腦子。
阿黃蹭了蹭他,傳遞來困惑和一點點不安的情緒,顯然它也模糊感覺到了剛才的交流。
“沒事。”默安撫它,“睡吧。明天……我們再想辦法。”
他看向巷子外被城市燈火映照得微微發紅的夜空。
第一天,勉強活下來了,得到了一個臨時夥伴,初步了解了“金手指”,還從一隻過路貓那裡獲得了寶貴的情報。
雖然前路依然迷茫,危機四伏,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他需要更了解這個世界,無論是狗的世界,還是人的世界。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處理傷口。
他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一個機會。
夜色深沉。
流浪狗“默”的第二個夜晚,在疼痛、寒冷和紛亂的思緒中,緩緩流逝。
遠處,城市依舊喧囂,霓虹閃爍,對某些生命而言,新的一天或許意味著希望。而對另一些生命,比如巷子深處依偎取暖的兩條臟兮兮的流浪狗,新的一天,隻是意味著又一輪生存掙紮的開始。
活下去。
這是唯一,也是最堅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