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渾,還飄著點浮沫。
但對此刻的默來說,不亞於瓊漿玉液。他小心地湊過去,忍著脖子傷口的牽扯,小口舔舐。清水滋潤乾裂喉嚨的瞬間,他幾乎舒服得想**。
阿黃也湊過來,喝得比他更急,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年輕警察站在幾步開外,沒再靠近,隻是看著。他收起對講機,目光在默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停留片刻,眉頭又皺了起來。
“傷得不輕啊……看樣子是咬傷,還有摔的?”他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但在這片空曠的垃圾場裡很清晰。“那幾條瘋狗,最近是越來越囂張了。”
默一邊喝水,一邊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這個警察。二十出頭,個子挺高,身材勻稱,穿著合體的執勤服,腰帶上掛著對講機、警棍和其他一些他不認識的裝備。臉有點方,眉毛很濃,鼻子高挺,嘴唇抿著,看起來有點嚴肅,或者說……疲憊。但眼神還算清正,剛才嗬斥疤臉它們時,有種自然的威懾力。
更重要的是,他給了水,沒有立刻驅趕,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惡意。
這是個機會。也可能是陷阱。
人類社會的複雜,默比誰都清楚。穿製服的不一定是好人,好心也可能辦壞事。但他現在沒得選。傷太重,疤臉一夥很可能就在附近徘徊,等著警察離開。靠自己,拖著條傷腿,帶著嚇破膽的阿黃,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廢墟和街區活下去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去那個“兩腳獸的石頭房子院子”?且不說找不找得到,那隻貓口中的“短毛”恐怕比疤臉更難對付。
警察……派出所……
那地方對人類來說是執法機構,對流浪狗來說,可能意味著收容、檢查、甚至……處理。但也可能,是庇護,是食物,是治療傷口的機會。
風險與機遇並存。
默快速思考著。這個警察看起來是單獨巡邏,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的。他剛才對著對講機說了什麼?彙報情況?叫支援?還是……隻是例行公事?
年輕警察似乎也在觀察他。見默喝水還算“文靜”,沒有護食或攻擊的跡象,他往前挪了小半步,試探性地伸出一隻手,手掌攤開,示意沒有武器。
“彆怕,我不動你。”他聲音放得更緩,“你聽得懂話,對吧?剛才看你護著小家夥,挺機靈。”
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你這傷,不處理不行,感染了就完了。這附近野狗多,剛才那幾個是這片的刺頭,記仇。我走了,它們肯定回來。”
他說的是事實。默清楚。
“我呢,是旁邊和平橋派出所的,就隔著兩條街。”警察指了指北邊,“所裡後院有個舊倉庫,平時堆雜物的,還算避風。你要願意,可以帶這小家夥,暫時去那兒待著。起碼……沒人敢在那兒咬你們。”
他說的很直接,沒有拐彎抹角。條件也簡單: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臨時落腳點。
但代價呢?自由?還是彆的什麼?
默抬起頭,第一次真正“看”向這個警察的眼睛。那裡麵有疲憊,有公事公辦的謹慎,但似乎……也有一絲很淡的,不易察覺的……同情?或者說是對“麻煩”的無奈?
“我叫周澤,周警官。”警察,周澤,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自我介紹,也像是為了讓默“記住”他。
周澤。
默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沒有立刻表示,隻是停止了喝水,慢慢退後了小半步,依舊保持警惕,但也沒有表現出強烈的敵意或逃跑意圖。他用身體輕輕碰了碰還在喝水的阿黃。
阿黃抬起頭,嘴角還掛著水珠,茫然地看著默,又看看周澤,傳遞來“水……好喝……這個人……?”的混亂意念。
“跟著他,可能有吃的,安全的地方。”默儘量簡潔地傳遞信息,並附上“疤臉”、“危險”、“暫時”的概念。
阿黃似懂非懂,但“安全”和“吃的”顯然觸動了它。它看看周澤,又看看默,最後往默身邊縮了縮,意思很明顯:聽你的。
周澤看著兩隻狗的互動,尤其是默明顯是“做主”的那個,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尋常流浪狗,尤其是傷成這樣,要麼極度驚恐見人就躲,要麼就是充滿攻擊性。像這樣冷靜,甚至似乎在“思考”和“交流”的,很少見。
“怎麼樣?考慮一下?”周澤沒再靠近,反而站直了身體,看了看手表,“我巡邏時間快到了,得往回走。你們要願意,就跟著。不願意,我也不能強求。自己保重。”
他說完,真的轉身,朝著圍牆缺口走去,步伐不快,像是給它們留下考慮和跟隨的時間。
沒有強迫,沒有誘惑,隻是給出了一個選擇,然後把決定權交了出來。
默看著周澤深藍色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疤臉它們消失的方向。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幾隻惡犬的腥臊氣味。
留下,九死一生。跟上,前途未卜。
但至少,眼前這條“未卜”的路,暫時看不到獠牙。
他深吸一口氣,牽動了傷口,疼得一咧嘴。然後,他不再猶豫,用三條腿支撐著,邁出了第一步,朝著周澤的方向,慢慢挪去。步子很慢,很艱難,但很穩。
阿黃立刻緊緊跟上,寸步不離。
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周澤腳步微微一頓,但沒有回頭,隻是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又迅速恢複成那副有點嚴肅的樣子。他稍微放慢了點腳步,配合著後麵兩隻“傷員”的速度。
穿過圍牆缺口,走上那條背街的小路。路很窄,兩邊是低矮待拆的平房,牆上畫著大大的“拆”字。清晨的陽光斜照過來,拉長了人影……和狗影。
偶爾有早起的居民從巷口經過,好奇地看一眼這一人兩狗的奇怪組合。周澤目不斜視,隻是偶爾用眼神掃過四周,保持著職業性的警惕。
默走得很吃力,左後腿每一次虛點地麵,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汗水混著灰塵,從毛發間滲出。阿黃走在他旁邊,時不時擔憂地抬頭看他,傳遞來“疼……慢點……”的情緒。
周澤似乎察覺到了,在一個路口停下,等他們跟上來。“堅持一下,快到了。”他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又穿過一條相對繁華些的小街,路邊已經有早餐攤開張,食物的香氣飄過來。阿黃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它眼巴巴地看著那些熱氣騰騰的包子油條,但沒敢離開默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