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醫第二天上午就來了。
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姓林,戴著副黑框眼鏡,短發,看起來很乾練。她開著一輛半舊的小麵包車,車廂裡裝著藥箱、折疊檢查台和一些寵物用品。
周澤把她領到後院時,默正趴在倉庫門口的陽光下打盹——儘可能利用每一分熱量來促進恢複。阿黃在他旁邊啃著一塊不知從哪個垃圾袋裡翻出來的硬骨頭。灰影一家則在倉庫屋頂的高處,冷眼旁觀。
“林醫生,就是這兩隻。大的傷得重,小的看著還行,就是營養不良。”周澤介紹道。
林醫生點點頭,目光先落在默身上,仔細打量著他脖子和腿上的傷,又看了看他整體的精神狀態。“眼神挺清亮,不像一般流浪狗那麼渾濁驚恐。”她評價了一句,然後打開隨身的藥箱,拿出聽診器、體溫計和一些瓶瓶罐罐。
“黑子,過來,讓醫生看看。”周澤招手。
默慢慢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他儘量讓自己顯得溫順配合,但身體還是本能地有些緊繃。前世的記憶裡,他對醫院沒什麼好印象,更彆說現在是條狗,命運完全掌握在彆人手裡。
林醫生動作很熟練,也很輕柔。她先摸了摸默的頭頸,安撫了一下,然後開始檢查傷口。她解開周澤那簡陋的包紮,仔細查看傷口的情況。
“嘖,咬得很深,邊緣有些感染了。幸好沒傷到主要血管和氣管。這腿……”她輕輕按壓默的左後腿,默疼得肌肉一抽,但忍著沒叫。“應該是摔的,有點骨裂,沒完全斷,但需要固定,不能受力。你之前用的什麼藥?”
周澤說了藥名。林醫生點點頭:“還行,對症。我再清理一下,重新上藥包紮。腿得用夾板固定至少三周。”
她說話乾脆利落,手上動作不停。用碘伏仔細清洗傷口,默疼得齜牙咧嘴,但強忍著。然後敷上新的藥膏,用乾淨的紗布和繃帶重新包紮好。接著,她又拿出幾塊輕便的夾板和繃帶,將默的左後腿小心地固定起來。
整個過程,默都極力配合,甚至在她需要時主動調整姿勢。林醫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沒說什麼。
處理完默,她又檢查了阿黃。阿黃有點怕,直往默身後躲。默用鼻子輕輕碰了碰它,傳遞“彆怕,檢查,沒事”的意念。阿黃這才稍微放鬆,讓林醫生做了簡單的檢查。
“小的就是有點寄生蟲,腸胃弱,營養不良。我等會兒給它吃點驅蟲藥,再留點營養膏。大的傷口每天換藥,夾板不能沾水,不能劇烈活動。一周後我再來複查。”林醫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周澤交代。
“行,麻煩您了,林醫生。費用……”
“所裡打過招呼了,記公賬。”林醫生擺擺手,又從車裡拿出兩袋狗糧、一個食盆和一個水盆,“這些先留著。食堂剩飯油鹽重,對它們傷口恢複不好,摻著狗糧吃。水要乾淨,常換。”
“好,明白。”周澤幫忙把東西搬進倉庫。
林醫生臨走前,又看了一眼默。默正嘗試適應後腿的夾板,走路姿勢更彆扭了,但他努力保持著平衡。
“這狗,不一般。”林醫生對周澤低聲說,“太安靜,太配合,眼神裡有東西。好好待它,說不定是條好狗。”她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也可能是以前被人養過,訓過。總之,你們撿到寶了,也撿了個責任。”
“我明白,林醫生。”周澤認真點頭。
送走林醫生,周澤把狗糧倒進新食盆,又換了乾淨的水。默和阿黃慢慢吃著。狗糧的味道比剩飯清淡,但對恢複期的身體更合適。
“黑子,聽見了?好好養著,彆亂跑。”周澤蹲在默旁邊,看著他不協調的走路姿勢,有點想笑,又有點感慨。“等你好利索了,說不定真能幫所裡看看門。不過現在,先當你的傷病員吧。”
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尼龍項圈,上麵掛著個小銅牌,刻著“和平橋派出所”和一個編號。“這個給你戴上,算是臨時身份證。在所裡範圍內,有這個,一般沒人找你麻煩。出去了可不好說,所以,老實待著。”
默看著那個項圈,猶豫了一下,還是低下頭,讓周澤給他戴上。項圈不緊,沒什麼不適感。銅牌貼著脖子,有點涼,但某種意義上,這是一種“認可”,也是一種無形的束縛。
周澤又摸了摸他的頭,這才離開。所裡這兩天因為爆炸物案,事情千頭萬緒。
倉庫裡恢複了安靜。阿黃對新狗糧很感興趣,吃得歡快。灰影從屋頂跳下來,湊到食盆邊嗅了嗅狗糧,露出嫌棄的表情,轉身跳上窗台,繼續它的日光浴。
默慢慢走回稻草墊趴下。後腿的夾板限製了他的行動,但也帶來了更專業的保護和恢複的希望。林醫生的處理很專業,疼痛感明顯減輕了。
他需要時間。但時間不等人。西邊的案子還在繼續,河裡的東西還沒找到。雖然周澤讓他老實待著,但那隻夜鷺“長脖子”的線索,像羽毛一樣撓著他的心。
白天肯定不行。派出所人來人往,他拖著夾板也走不遠。而且河邊肯定有警察在搜索、打撈。必須晚上。
他看向櫃子頂上的灰影,傳遞意念:“灰影,晚上,我想去河邊。你能帶路嗎?或者,告訴我怎麼避開兩腳獸,找到‘長脖子’可能出現的地方?”
灰影轉過頭,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眯成一條縫。“晚上?就你這樣?”它傳遞來毫不掩飾的質疑,“三條腿都費勁,現在是兩條半。河邊晚上有風,有濕氣,對你傷口沒好處。而且,打撈東西的兩腳獸可能還在,或者有值守的。”
“我知道。但我需要試試。那河裡的東西,可能很重要。對周澤他們,對這裡的安全。”默堅持。他想展現價值,獲取更穩固的地位,也想知道那些亡命徒到底還藏了什麼。
灰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我可以帶你去最近的、相對隱蔽的觀察點。但下水或者靠近沙洲,你得自己想辦法。‘長脖子’很警覺,隻會在覺得絕對安全的時候,在固定的幾個捕食點出現。其中一個,就在廢棄小碼頭下遊大概五十米,有一片露出水麵的老樹根,它經常蹲在那上麵。”
“謝謝。晚上,等夜深了,我們就去。”默決定。
“隨你。不過,彆指望我下水或者跟那長脖子打交道。我不喜歡水,也不喜歡它。”灰影甩甩尾巴,跳下窗台,鑽回櫃子頂上照顧小貓去了。
白天剩下的時間,默大部分在休息和適應夾板。他嘗試了各種姿勢,尋找最省力、對傷腿壓力最小的移動方式。同時,他繼續練習和擴展自己的“通靈”能力。他嘗試與偶爾落在後院牆頭的麻雀建立短暫聯係,但麻雀的思維更跳躍、零散,幾乎隻有“吃”、“飛”、“危險”幾個簡單念頭,難以深入交流。
鳥類和哺乳動物的思維模式差異不小。這讓他對晚上與夜鷺的溝通,更多了幾分謹慎。
夜幕如期降臨。
派出所大部分燈光熄滅,隻留下必要的照明。前樓值班室亮著燈,隱約能聽到裡麵傳來的新聞播報聲。西邊河岸方向很安靜,沒有警燈閃爍,看來大規模的搜索打撈白天已經結束了,但可能有暗哨。
夜深了,連蟲鳴都稀疏下來。
灰影悄無聲息地從櫃子頂上跳下,落地無聲。它看了一眼趴在稻草墊上、眼睛在黑暗中發亮的默,又看了一眼蜷在默身邊熟睡的阿黃。
“走?”
“走。”
默小心地站起來,儘量不發出聲音。夾板在寂靜中還是帶出一點輕微的摩擦聲。他跟著灰影,挪出倉庫門。
後院一片漆黑,隻有遠處路燈的一點餘光。空氣濕潤微涼,帶著河水特有的腥氣。
灰影對這裡顯然極為熟悉,它領著默,沿著牆根的陰影,靈巧地穿梭。它選擇的路線避開了所有可能被前樓窗戶看到的角度,也避開了地麵上的雜物。
默跟在後麵,走得很慢,很吃力。三條腿移動本來就不便,加上一條腿有夾板,更是笨拙。但他咬牙堅持,注意力高度集中,每一步都踩在灰影走過的、相對平坦的地方。
穿過派出所後牆的一個排水溝缺口(很窄,灰影輕鬆鑽過,默費了點勁擠過去),外麵是一條更窄的、堆滿廢棄物的巷子。再穿過巷子,就能聽到隱隱的流水聲,聞到更濃的水腥氣。
河邊到了。
這裡是一片雜亂的河岸,長滿蘆葦和雜草,堆著不少建築和生活垃圾。遠處,那座廢棄的貨運碼頭像一個黑色的剪影,歪歪斜斜地伸向河麵。更遠處,河心有一片黑黝黝的沙洲輪廓。
灰影示意默蹲在一叢茂密的蘆葦後麵。這裡地勢稍高,能看清上下遊各一段河麵,以及那個“老樹根”捕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