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陸家小院裡的燈就亮了。
沈清秋看著桌上那張昨天去供銷社買來的大紅紙,還有硯台裡剛剛研磨好的濃墨,眼神裡透著幾分不安。
“江河,咱們真要這麼大張旗鼓嗎?”
她一邊幫陸江河潤筆,一邊小聲說道。
“昨天那事兒剛平,咱們現在雖然有了那個什麼特批采購員的身份,但槍打出頭鳥,這麼高調在村裡收東西,會不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陸江河接過毛筆,在那張紅紙上懸而不落,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冷笑。
“清秋,這就叫燈下黑,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放下筆,眼神變得銳利如刀:“昨天那舉報電話來得太蹊蹺,時間點卡得那麼準,除了咱們的那位貴人王德發科長,我想不出第二個人。”
沈清秋手一抖,墨汁濺了一滴在桌上:“真是他在背後搞鬼?可他不是剛給了你自行車票嗎?”
“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一邊給甜棗,一邊遞刀子。”
陸江河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既然他想玩,那我就陪他玩把大的。”
“他不是想藏在幕後下棋嗎?我偏不讓他如意。”
“我今天就是要大張旗鼓,要把這動靜鬨得全村、全公社都知道。”
“我要讓所有人都認為,我陸江河就是他王德發的鐵杆心腹,我在村裡收的一草一木,代表的都是他王德發和縣鋼鐵廠的麵子!”
“這就叫扯虎皮做大旗!”
“隻要我把這麵大旗豎起來,把他和我綁在一條戰船上,他就得投鼠忌器。”
“到時候,哪怕有人再想搞我,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在打他王大佛的臉。”
“就連他自己想動我,也得顧忌會不會拔出蘿卜帶出泥,壞了他的名聲!”
說完,陸江河手腕一抖,飽蘸濃墨的筆鋒在紅紙上遊走,一個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躍然紙上。
【熱烈響應縣鋼鐵廠號召——駐紅星大隊特約物資采購點】
這一招,是陽謀。
是陸江河要把自己變成王德發身上的一塊狗皮膏藥,揭都揭不下來。
早飯剛過,陸江河就把這張大紅告示貼在了自家院門口那棵最顯眼的老榆樹上。
這年頭,村裡除了過年貼對聯和公社發大字報,很少見到這麼鮮亮的紅紙黑字。
沒多大功夫,陸家門口就圍滿了看熱鬨的社員。
“物資采購點?啥意思啊?”
“看這上麵寫的,是要收咱們的山貨?給現錢?”
“真的假的?這投機倒把的罪名剛洗清,這就敢頂風作案?”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當出頭鳥的時候,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背著個鼓囊囊的破麻袋,正吭哧吭哧地往這擠。
是賴三。
自從那天晚上被迫吃了陸江河的“斷腸散”。
昨天又目睹了陸江河騎著自行車打臉李保田的威風場麵後,賴三的心思徹底活泛了。
他昨晚躺在被窩裡琢磨了一宿。
這陸江河是真龍翻身了啊!
不僅有身手有狠勁,現在連縣裡最大的鋼鐵廠都有了關係,連支書李保田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自己以前跟著李保田混,那是混吃等死,頂多仗勢欺人討口剩飯。
可要是跟著陸江河……
看看人家那鳳凰牌自行車,看看人家那手筆!
那顆“毒藥”雖然讓他害怕,但更讓他興奮的是,他看到了一個抱大腿的絕佳機會。
這年頭,給人當狗也得挑個強壯的主人不是?
隻要這大腿抱穩了,哪怕是從陸江河手指縫裡漏點油水出來,也夠他賴三吃香喝辣的!
在看見陸江河的這番大手筆後,他連忙從家裡拿了一些山貨過來。
“讓讓!都讓讓!”
賴三擠到最前麵,那張平日裡猥瑣的臉上此刻堆滿了諂媚的笑,那雙綠豆眼看著陸江河,就像看著親爹。
“陸爺……不,陸采購!我先來開這個張!”
陸江河站在台階上,今天特意穿了件中山裝。
這是沈清秋昨晚連夜給他改的沈父的舊服,雖然有點舊,但熨的筆直,配上陸江河那挺拔的身材,還在真有幾分乾部的派頭。
看著賴三那副急於表忠心的模樣,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這狗,算是馴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