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彆了老劉,陸江河趕著騾車,終於來到了縣鋼鐵廠那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鐵門前。
高聳的紅磚牆,緊閉的黑色鐵門,還有那個背著半自動步槍、眼神警惕的保衛乾事。
這裡是縣城的“獨立王國”,普通人連靠近都不敢。
陸江河把騾車停在路邊,整理了一下衣領,大步走上前。
“站住!乾什麼的?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保衛乾事厲聲喝止。
“同誌你好,我是紅星大隊的,來給後勤處送物資。”
陸江河臉上堆起憨厚的笑,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了那張鳳凰牌自行車購買票據。
這張票上,蓋著那個鮮紅的“縣鋼鐵廠後勤處”的大圓章。
“我是受王科長委托,去下麵采購山貨的,這是王科長特批的條子,您看看這章。”
陸江河把票據遞過去,語氣篤定,仿佛這就是通行證。
保衛乾事接過票據看了一眼,確實是廠裡的章,但這隻是一張買自行車的票啊?
不過看這人言之鑿鑿的樣子,又拉著這麼一車東西,保衛乾事心裡也有點犯嘀咕。
“你等著,我打個電話核實一下。”
陸江河站在寒風中,看著保衛乾事進了崗亭。
他知道,這張票不是通行證,但卻是敲門磚。
王德發接到電話,一定會讓他進,但也一定會借機敲打他。
果然,過了幾分鐘,保衛乾事出來了,把票據扔還給他,眼神裡帶著一絲古怪。
“王科長讓你進去,但是……”
保衛乾事指了指那輛騾車。
“廠區重地,外來車輛不準入內,東西你自己扛進去。”
“車不讓進?”陸江河看了一眼那幾百斤山貨和幾十個箱子。
從大門口到後勤處辦公樓,足足有一公裡。
這分明是故意刁難,是下馬威。
“行。”
陸江河二話沒說,把大衣一脫,隻穿著單薄的衣衫。
他先把那二十個“特供禮盒”搬下來,寄存在傳達室,那是他的底牌,不能弄臟。
然後,他扛起一大塊凍得硬邦邦的野豬肉,頂著風雪,一步一步往廠區裡走。
這一扛,就是一個鐘頭。
辦公樓三樓的窗簾後,王德發手裡盤著核桃,看著樓下那個在雪地裡像老黃牛一樣來回奔波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冷笑。
“有點蠻力,也有點忍勁,看來上次舉報沒整死他,倒是讓他學乖了。”
“既然知道低頭,那這把刀,我就還能用。”
當陸江河滿頭大汗、肩膀滲血地推開後勤處長辦公室的大門時,屋裡的暖氣熏得他打了個激靈。
王德發坐在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正拿著一份報紙看,連眼皮都沒抬。
陸江河把最後一箱東西放在門口,也沒出聲,就那麼筆直地站在辦公桌前。
屋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牆上掛鐘“嘀嗒”的聲音。
足足晾了他五分鐘,王德發才慢悠悠地放下報紙,摘下眼鏡,像是剛發現屋裡有人似的。
“喲,江河來了?怎麼不吭聲啊?快坐快坐。”
王德發嘴上客氣,屁股卻沒動,眼神裡透著股審視。
“聽說你在紅星大隊搞得挺紅火?都成了我的特約采購員了?”
“那是借了王叔您的光。”
陸江河沒坐,依舊站著,臉上帶著笑,但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王德發。
“王叔,我這人直,心裡藏不住話。”
“前兩天我剛把肉處理完,執法隊就上門了,時間掐得那叫一個準。”
“要不是有您那張自行車票撐腰,我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局子裡啃窩頭了。”
“您說,這是不是太巧了?”
這是在試探,也是在亮劍。
王德發盤核桃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