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書房比正院小得多,但收拾得很乾淨。
楚明昭站在書案前,看著蕭絕攤開一卷泛黃的冊子。不是蒙書,也不是經文。
封皮上兩個字,墨色深重如乾涸的血:
《毒經》
“識字,從今日起。”蕭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第一課,認毒。”
他翻開第一頁。
密密麻麻的小楷,配著粗糙的手繪藥草圖樣。有些畫旁還標注了采集季節、炮製方法,以及——
致死劑量。
“鶴頂紅。”蕭絕修長的手指點在第一個詞上,“入口封喉,無解。”
楚明昭盯著那三個字。
墨跡有些暈開,像是被水滴過,或是……血。
“斷腸草。”他的手指移到下一行,“肝腸寸斷,死狀極慘。”
一頁,一頁。
他念,她聽。偶爾會停下來,解釋某個生僻字,或是某種毒的發作時間。
書房裡隻有他低沉的聲音,和她極輕的呼吸。
窗外的日光慢慢偏斜,從東窗移到西窗。
終於,他合上冊子。
“都記下了?”他問。
楚明昭點頭。
“背。”
她閉上眼。
“鶴頂紅,采自西南瘴林,色朱紅如鶴頂,溶於水無色無味。致死量:三厘。”
“斷腸草,多生於墳塋陰濕處,葉似心形,花紫黑。致死量:一片葉。”
“鳩羽毒,取鳩鳥尾羽浸酒百日……”
一字不差。
蕭絕看著她。
燭火還沒點,暮色從窗格漫進來,給她瘦小的輪廓鍍上一層模糊的金邊。她背得很快,很穩,像在背一首無關緊要的詩。
“夠了。”他打斷她。
楚明昭睜開眼。
“主人教這些,”她輕聲問,“是要我殺人,還是防被殺?”
蕭絕沒立刻回答。
他拿起案上的墨錠,在硯台裡緩緩研磨。墨香混著鬆煙味,在空氣裡彌漫開來。
“都要。”他說。
然後他朝她招手:“過來。”
楚明昭繞過書案,走到他身側。
蕭絕握住她的手——很自然,像握住一支筆。他的手包住她的,指尖壓著指尖,蘸墨。
鋪開一張新紙。
“寫。”他在她耳邊說。
楚明昭的手被他帶著,在紙上落筆。
第一個字:殺。
橫,撇,點,豎折鉤。
他的手很穩,她的手卻微微發顫。不是怕,是某種陌生的觸感——他的體溫透過皮膚傳來,他的呼吸拂過她耳畔。
“這一筆要穩。”蕭絕的聲音很低,熱氣噴在她頸側,“像握刀的手。”
楚明昭的指尖顫了顫。
墨跡在“殺”字的最後一勾處,暈開一小團。
“主人的手,”她忽然問,“殺過人嗎?”
蕭絕的動作停了停。
然後他笑了,笑聲很輕,震得她耳廓發癢。
“很多。”他說,“以後你也會。”
他鬆開手。
楚明昭看著紙上那個歪歪扭扭的“殺”字,墨跡未乾,在暮色裡泛著濕潤的光。
她放下筆。
“今天就到這兒。”蕭絕轉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冊子帶回去,三日內背熟。三日後考你。”
楚明昭抱起那卷《毒經》。
很沉。
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
蕭絕還站在窗邊,暮色徹底吞沒了他的背影,隻剩下一個輪廓。
“主人。”她叫了一聲。
“嗯?”
“墨裡有毒嗎?”
蕭絕的背影似乎僵了一瞬。
然後他轉過身,燭火不知何時已經點上,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你說呢?”他反問。
楚明昭沒說話,抱著冊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