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春桃躺在瓜棚裡,眼睛盯著黑漆漆的棚頂。
身下的木板硬邦邦硌著骨頭,她卻沒感覺到一絲疼痛。
黑夜悶得透不過氣,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她纏得緊緊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了。
這四年,她獨守空房,村民們的流言蜚語、地裡乾不完的農活、無數個深夜的苦苦煎熬,她都拚儘全力硬撐著。
心裡始終藏著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想,盼著他哪一天能回來。
可如今他回來了,迎來的不是浪子回頭,而是一個失去了一條腿、在外頭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回來的殘疾男人。
以前的日子苦,以後的日子隻會更苦!除了要沒日沒夜地乾活,她還得照顧這個殘疾的男人。
她很想大哭一場,控訴這命運的不公,可眼淚早就流乾了。
她的心就像一口枯井,黑漆漆的猶如這無邊無際的黑夜,就算砸下去一塊石頭,也隻能砸出一個大坑,再也激不起任何漣漪。
就這麼瞪著眼熬到天亮,太陽出來了,熱得發燙,可徹骨的絕望早已把她吞噬,像掉進了萬丈冰窟,冷得她直發抖。
地裡的西瓜每天都要去賣,周誌軍一大早帶著飯來到瓜地。看見王曉紅姐弟正在卸瓜,他就徑直走進了瓜棚。
從小膠桶裡倒了一碗白麵粥,又拿出一個雞蛋,語氣放的很輕,少了平時的冷硬,“起來吃點飯吧!”
可春桃肚子裡脹得滿滿的,根本吃不下。她躺在床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閉著眼睛,頭微微搖了搖。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咋行?
你身子本來就虧,萬一再出點啥事,受罪的是你自個,誰也替不了你……
趕緊起來把飯吃了,再接著歇。今個讓曉紅留下,俺和曉明去南崗賣瓜!”
春桃依舊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也不睜眼。
周誌軍見她這樣,伸手就捉住了她的手。這大熱天的,她的手居然冰涼,周誌軍心頭一緊,沉聲道:“聽話,吃飯!”
春桃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渾身猛的一抖,想抽回手,可男人的力道太大,被攥著動彈不得。
“放開!”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嗓子裡擠出來的兩個字幾乎聽不見。
周誌軍手不但沒放開,力道反倒又大了幾分,“起來把飯吃了,俺就放你!”
這男人也太大膽了!姐弟倆就在外麵摘瓜,他居然敢這樣抓著她的手。
“你放開!”春桃用儘了所有力氣,聲音總算大了一點點。
周誌軍這才鬆開手,把她從床上扶起來,遞過水壺讓她漱口。
又從肩膀上扯下濕毛巾,讓她擦手擦臉。他蹲在瓜棚裡盯著她吃,看得春桃心裡直發毛。
“你出去吧,俺吃。”她哀求道。周誌軍看她確實害怕,便轉身走出了瓜棚。
三個人卸了滿滿一架子車西瓜,王曉紅不好意思再麻煩周誌軍,說道:“誌軍叔,你回去吧,俺和曉明一起去就中!”
周誌軍扭頭看向瓜棚裡的人,語氣不容置疑,“你嫂子這個樣子,一個人在地裡不中。你留下,俺和曉明去南崗賣瓜!”
王曉紅還想說啥,周誌軍已經拉起架子車順著田埂走了。
昨夜失眠的不隻有春桃,王家所有人都沒合眼,周誌軍也不例外。
他稀罕春桃,盼著王結實永遠彆回來,這女人就能完完全全屬於他。
即便一開始她不接受,他也相信,早晚有一天能徹徹底底把她征服。
可如今王結實回來了,還成了廢人,這副重擔扛起來,比任何農活都累、都苦。
劉翠蘭肯定不會扛,最後還是要壓在春桃那單薄的肩頭。
她在王家守了四年空房,本就是因為換親的緣故;如今,她還會因這換親的牽絆,接下這比山還沉的擔子。
這樣的女人,太傻,也太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