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的墨汁順著筆杆,直接在他白皙的臉頰上留下痕跡,跟長了胡子一樣。
他晃了晃腦袋,毛筆在唇上微微晃動,之後發出一聲不耐的喟歎:“害,天天困在這軍營裡,我都快悶出病來了!”
說著,他伸手取下唇間的毛筆,隨手在案上的紙上畫圈,轉向看在另一旁坐著的曹興,“曹禦史,承天衛整頓也差不多收尾了,我們是不是可以不用待在這了?”
曹興穿著官袍,神色依舊嚴謹:“殿下,您的性子還是急躁了些。凡事欲速則不達,還記得您剛來承天衛的時候,整個人充滿著雄心壯誌”
“我沒忘!”昭明玉書嘟囔著,指尖轉著毛筆,宣紙上的圈圈越畫越多,將原本空白的紙張弄得亂七八糟,“可天天在這裡,不是對著溫尹那張臉,就是看您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連個能暢快嘮嗑的人都沒有,實在無趣得緊。”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自言自語。曹興耳力極佳,卻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隻輕咳一聲:“殿下,您方才說什麼?”
“沒、沒什麼!”昭明玉書臉頰微熱,被戳破心事般有些窘迫,連忙轉移話題。他盯著曹興嚴肅的麵容看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放下毛筆問道:“曹禦史,若是您有女兒,願意將她許配給我嗎?”
這話一出,曹興先是一愣,隨即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昭明玉書見他這副模樣,臉頰更燙,卻依舊強裝鎮定,追問道:“曹禦史您就直說,願不願意?”
曹興聽著昭明玉書的追問,先是捋了捋頜下的胡子,隨即朗笑出聲:“哈哈哈,殿下何宗正的心思,老夫倒是能理解。”
他目光柔和了些許,語氣也添了幾分認真和誠懇,“何家小姐是他膝下唯一的孩子,自幼嬌養長大,視若掌上明珠,相看人自然也考慮的多,殿下眼下確實不是合適的人選。
“若是真心的,殿下倒也不必急於一時,老夫活了這大半輩子,相信一件事,若是兩心相印,縱有千般阻礙,緣分自會有出路。”
昭明玉書聞言,眉梢微微舒展,方才的窘迫散去些許,反倒來了興致,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眼底帶著幾分促狹:“曹禦史這話,說得倒是通透,難不成您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這般刻骨銘心的愛情?看著倒是經驗十足。”
“殿下這可就打趣老夫了!”曹興被他這話逗得忍俊不禁,笑聲爽朗,他一邊笑著,一邊連連搖頭,眼中滿是笑意。
“老夫年輕時滿心想的都是科考功名、家國天下,哪有這般閒情逸致?不過是見得多了,聽得多了,些許人情世故,總能看明白幾分罷了。”
說罷,他收斂了笑意,目光落在昭明玉書臉上,話鋒一轉:“殿下既有這份心意,倒不如沉下心來。您若能在承天衛做出些實績,屆時再登門求娶,豈不是更有底氣?何宗正或許也會改變主意”
宮道上,昭明雲淵被十三推著,緩緩穿行在長道上,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麵容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弧線,自回說是藥回宮便一言不發。
十三小心翼翼地推著輪椅,剛轉過拐角,便見前方一個人迎麵走來。
“大皇子。”十三連忙停下腳步,躬身行禮。
昭明宴寧擺了擺手,目光越過十三,落在輪椅上的昭明雲淵身上,眉宇間掠過一絲訝異:“雲淵?你怎麼突然回宮了”
“我原以為,你至少要等腿徹底治好,或者成年以後才會回來。歲安最是疼惜你,如今你腿傷未愈,就這麼倉促回宮,倒不像是歲安的主意。”
昭明雲淵聞言,抬眸看向昭明宴寧:“多謝大皇兄關心,雲淵無礙。”他指尖輕輕摩挲著輪椅扶手,語氣帶著幾分故作懂事的體諒,“長姐近來事務繁雜,前陣子又小產傷身,實在無暇分心顧及我。我回宮居住,反倒能為她少添些麻煩。”
“話雖如此,可這與歲安往日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昭明宴寧微微蹙眉,目光審視地落在他臉上,“歲安素來將你看得極重,向來不肯讓你受半分委屈,怎會輕易讓你回宮?”
麵對昭明宴寧探究的目光,昭明雲淵臉上依舊掛著通情達理的淺笑,仿佛當真隻是為昭明初語著想:“大皇兄多慮了,雲淵已經長大了,不能再事事依賴長姐,總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給她惹麻煩才是。”
“這怎能算麻煩?”昭明宴寧搖了搖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
“想來或許是因為大駙馬吧?”見昭明雲淵神色微變,他繼續說道,“如今上官宸與歲安已經成婚,我聽聞大駙馬對你似乎並沒有什麼好感。或許,歲安是怕你們二人起衝突,傷了和氣,才不得不讓你回宮避一避。”
話音落下,昭明雲淵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攥緊,指節泛白,臉上的笑意卻未減分毫,隻是眼底深處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鷙。
昭明宴寧將昭明雲淵那一閃而過的神色變化與悄然攥緊的手儘收眼底,心中覺得好笑,就這麼幾句話就能將水攪渾,還真是容易。
他放緩語氣,像是閒聊般繼續說道:“應該是這樣。”
語氣中又添了幾分感慨:“說起來,歲安成婚前後,變化還真不小。從前她凡事都以你為先,萬事周全護你無憂,如今怕是多了幾分身不由己,連對你的照拂,都要顧及大駙馬的心思了。”
這番話看似體恤,實則字字句句都帶著試探,目光卻始終緊鎖著昭明雲淵的神情,不肯放過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