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嬤嬤微微抬眸,目光平靜無波,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仿佛玉珠落盤:
“老奴原是東宮掌事嬤嬤,如今跟在姑娘身邊伺候。侯夫人可以喚一聲齊嬤嬤便是。”
“東宮掌事嬤嬤”幾個字,不啻一道驚雷,在侯夫人耳邊炸響。
侯夫人忽然死死盯著齊嬤嬤,塵封的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湧來——
多年前的宮宴上,她曾遠遠見過這位齊嬤嬤一麵。
當時皇後娘娘在禦花園設小宴,身邊隨侍的那位嬤嬤,便是這般不怒自威的模樣。
彼時她剛襲侯夫人的身份,在宮中如履薄冰,遠遠望見那位嬤嬤被幾位誥命夫人圍著說話,語調從容,氣度卓然,當時便暗自記下了。
她分明記得,東宮掌事嬤嬤比她這侯夫人品階還要高,尋常官員家眷見了,都要依禮躬身問安。
這是宮裡真正有頭有臉的女官,手握實權,地位尊崇。
一念及此,侯夫人臉上的疑慮與矜持瞬間冰雪消融,換上的是近乎諂媚的熱絡笑容,連眼角的細紋都透著殷勤。
她快步上前,伸手想去扶齊嬤嬤:“哎喲,原來是齊嬤嬤!恕我眼拙,竟一時沒認出來!廊下風大,嬤嬤快請廳內上座。您這般人物,能來我侯府,真是天大的喜事。”
侯夫人一麵張羅著丫鬟準備茶點,一麵搜腸刮肚地奉承道:“嬤嬤風采更勝往昔,這通身的氣度,真真是宮裡曆練出來的,旁人學都學不來半分。當年在宮中得見嬤嬤風儀,至今難忘……”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語氣謙卑,姿態放得極低,試圖用這些甜膩的言語拉近關係,掩蓋方才自己對失而複得的親生女兒那份隱隱的疏離與審視。
然而,齊嬤嬤隻是微微側身,避開了她的攙扶,神色依舊是那般不卑不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峭。
她垂著眼,聲音平淡得無波無瀾:“侯夫人不必多禮。老奴如今隻為替姑娘證明身份,這些虛禮就免了罷。”
她語氣裡的疏離像一層薄霜,輕輕覆在侯夫人伸出去的手上,讓那隻塗著丹寇的手僵在半空,連指尖都透著幾分尷尬的涼。
而那聲“姑娘”,喚得自然又恭敬,指向明確,唯有這位剛回來的大小姐謝綿綿。
侯夫人的熱情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而堅硬的牆,笑容頓時僵在臉上,訕訕的。
她順著齊嬤嬤的視線望去,隻見她那親生女兒眉眼低垂,仿佛周遭這微妙而尷尬的氣氛與她全然無關。
而更讓侯夫人心頭如針刺般的,是齊嬤嬤接下來的舉動。
她不再理會侯夫人的殷切目光,徑自走到謝綿綿身側,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琺琅手爐,輕輕放入她的手中,聲音是截然不同的溫和:“姑娘,秋風蕭瑟,仔細手涼。”
謝綿綿抬起眼簾,唇邊漾開極淺的笑紋,低聲道:“多謝嬤嬤記掛。”
齊嬤嬤便微微躬身,為她理了理衣衫束帶。
那專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完成一項極其莊嚴的儀式。
廊下的光暈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也照亮了她眼中毫不掩飾的維護與忠誠。
侯夫人站在原地,進退維穀,臉上莫名感覺有點火辣辣的疼。
她看著這位曾經需要她仰視的東宮掌事嬤嬤,此刻卻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恭敬地侍立在她那野蠻無禮的女兒身邊。
這無聲的對比,像一根細密的針,刺得她麵上無光,心中更是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