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航城市第一人民醫院,409病房內。
午後的陽光像被打碎的琥珀,在地板上鋪開一層金黃的毯。
黎川靠在床頭,左手手背上的輸液針已經拔了,留下一個淡青色的針眼,像皮膚上長出的第三隻眼睛。他盯著那處青痕看了很久,直到視野開始發虛,直到那青色暈染開來,變成記憶中暮江星海小區門口梧桐葉的脈絡。
病房裡很安靜。隔壁床的老人從昨晚開始就沒人探望,此刻正對著天花板低聲念叨著什麼,聲音含糊得像含著一口水。更遠一些的床位空著,白色的床單鋪得平整如新,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黎川喜歡這種安靜。安靜意味著可控,意味著邊界清晰。不像那些夜晚——那些被銀卡的灼熱驚醒的夜晚,那些黑霧在夢境邊緣湧動的夜晚,那些模糊不清的低語像潮水般漫過意識的夜晚。那些夜晚沒有邊界,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黑暗中某種無法言說的重壓。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
銀卡還在那裡。冰涼,光滑,像一塊永遠不會被體溫焐熱的金屬。這是唯一確定的東西——確定地存在,確定地冰涼,確定地連接著那些無法解釋的夜晚。
門被推開了,撞在牆上的緩衝器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王俊傑幾乎是滾進來的。他今天穿了校服,但扣子扣錯了,下擺一高一低,像被風吹歪了的旗幟。懷裡抱著一個鼓囊囊的塑料袋,塑料袋發出窸窣的摩擦聲,像某種小動物在掙紮。
“黎川!”
他的聲音很大,大得讓隔壁床的老人停止了念叨,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又轉回去繼續對著天花板說話。
“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王俊傑把塑料袋往床頭櫃上一扔,蘋果、香蕉、橙子滾出來,還有幾盒包裝精致的進口巧克力,金色的包裝紙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跑著跑著就往前栽,臉白得跟紙一樣!我叫你你都不應!”
黎川看著他。王俊傑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的呼吸還很急促,胸口明顯起伏——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校服領口鬆開了,露出一截紅色的繩子,繩子上係著一個小小的玉佛,那是他奶奶去年去廟裡給他求的。
“我沒事。”黎川說,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又說了一遍:“真的沒事。”
“沒事個鬼!”王俊傑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椅子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醫生怎麼說?嚴不嚴重?要不要轉VIP病房?我爸認識這裡的副院長——”
“不用。”黎川打斷他,語氣很平靜,“這樣就很好。”
他是認真的。普通的六人間,白色的牆壁,藍色的窗簾,陽光從朝南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線。光的那一半裡,灰塵在緩慢地旋轉、沉浮,像微觀世界的星雲。影的那一半裡,陰影濃重得像墨,清晰地勾勒出每件物品的輪廓。
這種清晰很重要。黎川需要清晰,需要邊界,需要知道哪裡是光,哪裡是影,哪裡是現實,哪裡是……彆的什麼。
王俊傑還在絮叨,但黎川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某個細節吸引了。
一隻麻雀停在窗台上。
不是常見的麻雀,羽毛的顏色更深,喙也更尖銳。它側著頭,用一隻黑色的小眼睛看向病房內,眼睛裡倒映著窗玻璃、窗簾、還有病床上黎川模糊的影子。
它在那裡停留了大約三秒——黎川能看清它翅膀上每根羽毛的排列,能看清它爪子上沾著的、已經乾涸的泥點,能看清它胸腔隨著呼吸微微的起伏。
之後它展開翅膀飛走了。起飛的動作乾淨利落,雙翼一振就脫離了窗沿,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消失在梧桐樹的枝葉間。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
但黎川看得異常專注。這種專注讓他感到一種奇怪的安全感——因為專注意味著沉浸在此刻,意味著不用去想銀卡、黑霧、夏念初,意味著現實世界還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麻雀是真實的,陽光是真實的,王俊傑額頭的汗水是真實的,床頭櫃上水果散發出的微弱清香也是真實的。
“黎川?”王俊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又在發什麼呆?”
“沒有。”黎川回過神,“謝謝你。”
“謝什麼謝。”王俊傑擺擺手,耳根有些發紅,“咱倆誰跟誰。不過你以後真得注意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要是倒了,誰給我講數學題?”
他說這話時語氣輕鬆,但黎川看見了他眼底深處的關切。那關切很乾淨,不摻雜任何複雜的動機。
黎川心裡揚起一絲溫暖。
“我媽燉了湯,晚上送來。”王俊傑從塑料袋裡翻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灌了一大口,“對了,老班說下午來看你,還讓我轉告你彆擔心功課,落下的課她會安排人幫你補……”
他的聲音漸漸模糊,變成一種平穩的背景音。黎川靠在床頭,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梧桐樹的葉子還在落,一片,又一片,永無止境似的。天空是那種秋日特有的高遠湛藍,藍得不真實,像用最純淨的顏料塗出來的。
他想,如果一切正常,他此刻應該在教室裡,解著一道一道真題。
可沒有如果。
他口袋裡有一張銀卡,卡裡住著夜晚和黑暗。他腦海裡有一些模糊的碎片,一些無法拚湊完整的畫麵。他經曆過穿越,經曆過黑霧,經曆過那些眼睛的注視。
這一切都不正常。
但他必須假裝正常。因為不正常的事情無法訴說,無法解釋,無法被理解。他隻能獨自承受,像獨自背負一座看不見的山。
病房門被輕輕敲響,敲了三下,停頓,又敲了兩下——是班主任張燕特有的節奏。
“請進。”黎川說。
門開了。張老師走在最前麵,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針織開衫,頭發整齊地挽在腦後,手裡拎著一袋用透明塑料袋裝著的蘋果。跟在她身後的是五個同學,有男有女,都是平時和黎川關係還不錯的。每個人都提著東西——牛奶、餅乾、果籃,還有一個女生抱著一本厚厚的課堂筆記,筆記的封麵用彩色膠帶貼著“高二八班”的字樣。
“黎川。”張老師在床邊坐下,把蘋果放在床頭櫃上,和王俊傑帶來的水果堆在一起。她的目光仔細地打量著黎川的臉,像在檢查一件珍貴的瓷器是否有裂痕。“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謝謝老師。”
“你這孩子。”張燕歎了口氣。那歎息很長,從胸腔深處發出來,混雜著責備、心疼,還有一種教師特有的、麵對不聽話學生時的無奈。“學習要努力,但也要講究方法。熬夜是最笨的辦法,效率低還傷身體。你知不知道,你這個年紀的男生,每天至少需要六小時的睡眠?”
黎川低下頭。他沒有辦法解釋,那些清醒的夜晚裡有多少時間是在等待銀卡的異動,有多少時間是在回憶黑霧中那些眼睛的注視,有多少時間是在試圖抓住腦海中那些一閃而過的、無法理解的碎片。這些都不能說,就像你不能告訴一個相信世界是圓形的人,你見過世界的邊緣。
“你父母那邊……”張燕斟酌著措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針織開衫的袖口,“電話還是打不通。不過彆擔心,王俊傑同學家裡幫忙把手續都辦妥了,費用的事學校也有補助政策。你隻要安心養病就好。”
旁邊的男生插話,是班上的體育委員,嗓門很大:“黎川你是沒看見,胖子今天可威風了!他爸的手下直接開車過來,跟院長說了不到五分鐘,所有手續全搞定!那架勢,跟電視劇裡的霸道總裁似的!”
王俊傑撓撓頭,嘿嘿地笑:“哪有那麼誇張……”
病房裡響起一陣輕鬆的笑聲。陽光透過窗戶,在每個人的肩頭跳躍,把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白色的牆壁和地板上。那些影子隨著說話時的肢體動作而晃動,好似群沉默的伴舞者。
黎川靠在床頭,安靜地聽著。這些對話如此具體,如此平凡——具體到某道物理題的三種解法哪一種更簡潔,具體到食堂阿姨今天多給了半勺菜是因為“看你長得像她兒子”,具體到英語老師又換了新發型“燙了卷毛像泰迪”。它們構築了一個堅不可摧的現實世界,一個由瑣碎細節組成的、龐大而複雜的係統。在這個係統裡,一切都可解釋,一切都符合邏輯,一切都沿著既定的軌道運行。
銀卡、黑霧、穿越——這些詞在這個係統裡沒有位置。它們像是從另一本書裡撕下來的幾頁,被錯誤地裝訂進了這本名為“現實”的書裡。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口袋。銀卡安靜地躺在那裡,冰涼,光滑,像一塊普通的金屬片。
有那麼一瞬間,黎川幾乎要相信了——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一切都隻是一場漫長而逼真的噩夢,相信醒來後他還是那個為月考煩惱、為未來迷茫的普通高中生,相信生活終將回歸它應有的、平緩而乏味的軌道。
“黎川,”張老師臨走前,又認真地看著他,眼神裡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好好休息,明天若是狀態好再返校吧。(學校安排是周六休息,周日上課,周日上午第二節體育課黎同學暈倒)功課的事彆擔心,落下的課我們會幫你補上。記住,什麼都沒有健康重要。”
“知道了,謝謝老師。”
同學們一一告彆。最後一個離開的是王俊傑,他走到門口,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卻又折返回來,從書包內側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塞進黎川手裡。
“這是什麼?”
“平安符。”王俊傑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聲音壓低,“我和我爸媽說你最近和中邪了一樣,家裡人聽說非讓我帶的,說保平安,這不,我拿過來給你。”
那是一枚紅色的三角符,用紅繩係著,中間卷著一枚精致小巧的琥珀。布料已經洗得發軟,邊緣有些起毛,露出裡麵白色的纖維。
正麵用金線繡著一個扭曲的、黎川不認識的字符,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黎川握在手裡,能感覺到布料下硬硬的紙質內核,還有紅繩粗糙的觸感。
黎川剛想推辭。
“讓你拿著就拿著!”王俊傑瞪了他一眼,但眼神很快又軟下來,“你最近……總覺得你不太對勁。戴著吧,圖個安心。”
“謝了。”
“客氣啥。”王俊傑揮揮手,這次真的走了。病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鎖舌扣進鎖孔的聲音很輕,但在突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病房重新陷入寂靜。
陽光已經移到了西牆,在白色牆麵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那些影子隨著時間緩慢地爬行,從牆壁移到地板,從清晰變得模糊。黎川低頭看著掌心的平安符,紅繩在指尖纏繞,那種粗糙的、真實的觸感,讓他忽然很想哭。
他小心地把平安符放進貼身口袋,和銀卡放在一起。
一冷一熱,一軟一硬,像兩個世界的信物,在他胸口的位置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貼在一起。
夜晚的降臨是有聲音的。
先是遠處街道的車流聲逐漸稀疏——晚高峰過去後,城市的脈搏開始放緩。
而後是醫院走廊的燈一盞盞熄滅,從遠到近,像多米諾骨牌倒下。
最後是各種儀器進入夜間模式的低鳴:監護儀屏幕切換成更暗的綠色,輸液泵的提示音調低,空調係統從強力製冷轉為輕柔的送風。
這些聲音共同構成了一張網,既標示著時間的流逝,又凸顯著流浪者的孤獨。
黎川靠坐在床上,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平穩,規律,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某種原始的鼓點。也能聽見輸液管裡液體的滴落聲,嘀,嗒,嘀,嗒,每一聲之間的間隔精確到毫秒,像生命的倒計時。
護士在九點半準時來換了最後一次藥。她是個年輕的女孩,臉上還有些未褪儘的嬰兒肥,但動作熟練得像個mc老兵。
“晚上好好休息。”她說,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什麼,“不舒服就按呼叫鈴。明天早上醫生查房後,如果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知道了,謝謝。”
護士離開時順手帶上了門。鎖舌扣進鎖孔的聲音,像給這個夜晚蓋上了封印。
現在,病房裡隻剩下黎川一個人。
他沒有開燈。黑暗從房間的四個角落開始蔓延,像墨水滴進清水,緩慢而堅定地吞噬著光的地盤。
窗外的城市燈光透進來,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對麵大樓的霓虹招牌,在牆上投下曖昧的暖光;街燈在天花板上拉出長長的光斑;偶爾經過的車燈帶來的光影迅速掠過路麵,像某種無聲的探照。
黎川抬起頭。病房裡電子鐘表的熒光數字在黑暗中異常清晰:22:17。
時間正在以一種可感知的方式流逝。不是秒針的跳動,而是一種更宏觀的、幾乎有重量的流動。每一分鐘都像沙漏裡的沙粒,墜落時帶著輕微的、但確實存在的重量。他能感覺到那種重量壓在胸口,壓在眼皮上,壓在每一寸皮膚上。
他試著深呼吸。吸氣,讓消毒水的氣味充滿胸腔——那氣味現在已經熟悉到幾乎聞不出來了,像身體的延伸;屏息,數到四,感受氧氣在血液裡擴散時帶來的微弱的刺痛感;呼氣,把所有的焦慮和恐懼都吐出去,想象它們像黑色的煙霧一樣從口鼻逸散,消失在病房的空氣中。
這是他從某本心理學通俗讀物上學來的技巧,據說能激活副交感神經,讓人放鬆。
有那麼一會兒,它似乎真的起作用了。
他的思緒開始飄散,像斷了線的風箏。想到明天出院後要補的作業,數學還有三張卷子,英語要背完一個單元的單詞;想到王俊傑說下周有時間要帶他去吃新開的火鍋店,“聽說肉特彆新鮮”;想到月考後或許可以稍微放鬆一下,去看場電影,或者隻是在家裡睡一整天;想到父母下個月可能會回來,雖然電話裡沒說定,但往年這個時候他們都會回來幾天……
這些念頭瑣碎、平凡,甚至有些無聊。但它們構築的是一種可預測的生活,一種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下個月會發生什麼、明年大概會在哪裡的安全感。
在這種生活裡,最大的煩惱是考試成績,最大的期待是假期,最大的未知是未來要考哪所大學——而這些未知,也是可以被努力、規劃和概率計算的。
指尖無意中觸到了口袋裡的銀卡。
冰涼的觸感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所有虛假的平靜。
黎川的手僵住了。他緩緩地、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把銀卡掏出來,放在掌心。黑暗中,卡片泛著極淡的銀光——那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像是從卡片內部深處透出來的,而不是表麵的反射。但它又確鑿無疑地存在,當你直視它時,你會發現它其實很亮,亮到足以照亮掌心的紋路,照亮手指的輪廓。
它不再是白天那塊安分的金屬片。在夜的掩護下,它重新顯露出某種非物質的質感——像是凝固的月光,或者凍結的星光。黎川能感覺到它在微微發熱,不是灼熱,而是溫和的、持續的暖意,像活物的體溫。
他把銀卡緊緊攥在手心,疼痛是真實的,銳利而清晰,這讓他稍微鎮定下來。也許今晚不會有事。也許醫院的白色牆壁、消毒水的氣味、那些代表現代醫學和理性世界的儀器,能夠構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隔絕那些超自然的、無法解釋的侵蝕。
他躺下來,閉上眼睛。
時間繼續流逝。
電子鐘表上的數字在黑暗中跳動:22:30,22:41,22:42……
黎川在半睡半醒間浮沉。意識像漂在水麵的落葉,時而沉入黑暗的深處,時而又被細微的聲響拉回水麵。
他夢見自己在操場上奔跑,天空是詭異的紫紅色,雲層低得幾乎要壓到頭頂;夢見夏念初站在便利店門口,手裡拿著兩塊巧克力,笑容甜美得不真實,像蠟像館裡精心雕刻的人偶;夢見黑霧從地底湧出,那些眼睛在霧中睜開,無數雙,冰冷地注視著他,瞳孔裡倒映著他自己的臉——
22:43。
他猛地驚醒,不是因為噩夢,而是因為掌心傳來的灼熱。
那熱度來得毫無征兆。前一秒還是金屬的冰涼,下一秒就變成了滾燙——不是火的那種燙,而是一種更深層的、仿佛從卡片內部核心散發出來的高溫。黎川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見銀卡正在發光。
不是之前那種微弱的銀光。
是強烈的、幾乎刺眼的白光。
光芒從指縫間泄露出來,在病房的天花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黎川沒有掙紮。
這一次,他主動握緊了銀卡。手指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閉上眼睛,等待那熟悉的切換感——
來了。
空間在置換。
消毒水的氣味被秋風的凜冽取代,儀器的低鳴被都市的喧囂淹沒。白色的牆壁褪去,露出後麵暮江星海的雕花鐵門。
窗外的城市燈火一顆顆熄滅,最後隻剩下傍晚五點二十分的天光。
橘紅色的晚霞,在西邊的天空燃燒。
當黎川重新睜開眼睛時,他已經站在暮江星海的門口。
秋風卷著梧桐葉打在他臉上。觸感清晰得過分——每一片葉子邊緣的鋸齒,葉麵上細微的絨毛,葉柄斷裂處新鮮的汁液氣味。風很涼,帶著深秋特有的、刺骨的寒意,穿透單薄的校服外套,直接作用在皮膚上。
他花了整整五秒鐘才又確認這不是夢。
掌心的灼熱還未完全消退。銀卡的光芒正在緩緩收斂,從刺眼的白光變回柔和的銀光,然後徹底熄滅,變回一塊普通的金屬片。但那種高溫的餘韻還在,像剛剛熄滅的炭火,內部還藏著暗紅的熱。
周圍的一切都真實得過分。
他緩緩抬起手腕。米牌手機的屏幕上,數字清晰得刺眼:17:20。
和上次一模一樣。
黎川深吸一口氣,讓傍晚的空氣充滿胸腔。他轉過身,看向右側的路燈——
夏念初站在那裡。
暖黃色的光暈籠罩著她,像給她鍍了一層金邊。她穿著藏青色的校服,紮著簡單的馬尾,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袖口有些細微的磨損,領口的扣子有一顆鬆了,衣擺處有一小塊不明顯的汙漬。
這些細節讓黎川心裡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