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申抬起頭,滿臉淚痕,眼中卻閃爍著瘋狂的、狠毒的光。
他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了最後的咆哮:
“三罪並舉!”
“燕王殿下陽奉陰違,名為賑災,實為割據!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請陛下聖裁!!”
最後四個字,如同雷霆滾過大殿,震得每個人耳膜刺痛。
“請陛下聖裁!”
一聲巨響,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率領他身後那黑壓壓的一片黨羽,儘數跪倒在地。
他們異口同聲,聲音彙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
“燕王圖謀不軌,其心可誅!”
“請陛下明斷!!”
“一派胡言!”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炸響,徐達再也按捺不住。
這位大明軍神猛地跨出隊列,須發戟張,一雙虎目死死盯著高申,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高申!你這個顛倒黑白、構陷忠良的無恥之徒!”
徐達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高申的鼻子怒斥,
“當初若不是胡惟庸送去五十萬貫廢紙寶鈔,意圖攪爛北平,燕王何至於行此無奈之舉?!”
“‘工分券’是為穩定人心!‘建設兵團’是為開荒種地!‘萬民血書’是百姓活命之後的感恩戴德!”
“樁樁件件,皆是活民無數的救災之策!到了你這奸賊口中,如何就成了謀逆!”
“國公爺此言差矣。”
一個冰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徐達的怒吼。
胡惟庸緩緩抬起頭,那張永遠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此刻沒有一絲表情。
“若真是救災,為何要加蓋‘燕王府印’?”
“若真是為朝廷分憂,為何要讓那北平百姓,隻知有燕王,不知有陛下?!”
這一問,如同一柄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問題的核心。
朝堂之上,胡黨與軍方勳貴兩派勢力,在這一刻,徹底撕破了臉皮。
一方痛斥燕王野心,一方怒罵奸臣構陷。
剩餘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蟬,一個個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自己的官袍裡,生怕被卷入這恐怖的漩渦。
所有的爭吵,所有的怒罵,所有的目光,最終都彙聚到了一個地方。
龍椅之上。
那唯一能裁決這一切的人。
朱元璋。
他沒有說話。
他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殿裡安靜下來。
針落可聞。
他緩緩地,彎下腰,一手拿起了那支冰冷的神機銃。
銃身沉重,鋼鐵的質感傳遞到掌心,那是一種能橫掃天下,讓大明江山永固的絕對力量。
然後,他又伸出另一隻手,拈起了那張輕飄飄的“工分券”。
紙張單薄,上麵的朱紅印記刺眼奪目。
它很輕,輕得幾乎沒有重量。
可它又很重,重得足以動搖他皇權的根基。
一邊,是能讓大明所向無敵的“國之利器”。
另一邊,是能讓皇權分崩離析的“不臣之心”。
而這兩樣東西,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都出自他那個,一向最讓他放心,也最讓他看不透的四兒子,朱棣。
朱元璋的目光,在那支銃和那張紙之間來回移動。
他的眼神,第一次,對自己親手調教出的兒子,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以及……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