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身影,在風雪中凝成了一尊拒絕融化的冰雕。
嶽父徐達那支偽裝成商隊的馬隊,早已被無垠的白色吞噬,連最後一絲輪廓都消弭於虛無。
可他的目光,依舊穿透了肆虐的暴雪,釘死在南方。
那裡是應天府。
隨著那份足以顛覆朝局的鐵證南下,一場決定無數人命運的政治豪賭,正式開局。
北平的命運,暫時脫離了他的掌控,交給了遠在千裡之外的勾心鬥角。
而他自己,則迎來了一場更嚴峻,也更迫在眉睫的考驗。
寒冬,降臨了。
“雍冀大旱”所帶來的連鎖反應,化作了一場遠超往年任何一次的酷寒。
鵝毛大雪封鎖了每一條道路,氣溫驟降,嗬氣成冰。
就在這北平政治上最孤立無援的時刻,朱棣收回了望向南方的目光。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向腳下這座龐大而堅固的城池,落向那片燈火綿延的新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二十萬視他為唯一依靠的流民,才是他對抗朝堂之上一切陰謀詭計的唯一根基,是他在這片冰天雪地裡,唯一能點燃的火焰。
凜冽的寒風將他身上的黑色大氅吹得炸裂開來,發出沉悶的撲簌聲。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頭,卷著一身的風雪與寒氣,踏入了燕王府的議事廳。
“傳我王令!”
冰冷、決絕的聲音,砸在溫暖如春的廳內,讓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一跳。
高翔等一眾“北平商行”的核心官員立刻起身,神情肅穆。
“‘皇家織造局’,即刻起,停止一切對外盈利活動!”
朱棣的命令如同連珠快炮,不帶一絲一毫的遲疑。
“所有珍妮紡紗機、飛梭織布機,全部轉向!”
“全力生產‘標準化棉衣’!”
命令下達,滿室死寂。
高翔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困惑與焦急。
“殿下!”
“萬萬不可啊!”
他拱手道:“‘燕北棉’如今正是利潤最高的時候!
南方的布商為了搶到我們的棉布,幾乎是一天一個價!這筆錢,是我們‘北平商行’最大的一筆收入,更是支撐我們明年所有計劃的根本!
現在停下,損失……”
他的話沒能說完。
朱棣的目光轉了過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重量。
“人,比錢重要。”
五個字,輕飄飄的,卻比萬鈞巨石更沉。
朱棣看著自己最得力的乾將,一字一句地說道:“錢沒了可以再賺,人心要是散了,北平,就完了。”
他要用他一手建立,已經趨於完美的“工分券”體係,在這一場酷寒真正露出獠牙,開始吞噬生命之前,確保他治下的二十萬百姓,人手一件棉衣!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
這北平,是他的北平。
遵從他的意誌,庇護他的子民。
暴雪停歇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