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北平城那衝天的喧囂和熾熱的民情截然不同。
與此同時,應天府,深夜。
連綿的秋雨已經下了三天三夜。
秦淮河的支流,一條被刻意隱去的秘密水道,幽深曲折,直通東宮的腹地。
水麵之上,唯有雨點砸落泛起的細碎漣漪。
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如同幽靈,無聲無息地滑行。
船夫甚至沒有用槳,隻是憑借著對水流的精準把控,讓小船順著暗流,一點點靠近那座被厚重藤蔓所遮蔽的水閘。
“吱嘎——”
一聲極其輕微、被雨聲完美掩蓋的機括轉動聲響起。
水閘沉重的石門向上抬起一道縫隙,濃鬱的、屬於地底的潮濕黴味混雜著水腥氣撲麵而來。
烏篷船滑入絕對的黑暗之中。
石門隨即落下,隔絕了外界最後一點微光和聲響。
一道身影從船上跨出,腳步落在濕滑的石階上,沉穩得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動靜。
他身上披著一件足以將整個人罩住的巨大蓑衣,雨水順著蓑衣的邊緣不斷滴落,在腳下彙成一小灘水漬。
當他走進通道深處,唯一一盞防風燈籠所投射出的昏黃光暈裡時,他終於摘下了頭上的鬥笠。
魏國公,徐達。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再無一絲平日裡對外示人的溫和與病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硬與鋒利。
兩道法令紋深深刻下,如同刀劈斧鑿。
他的眼神不再是渾濁,而是鷹隼一般,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一路從北平南下,他躲過了中書省以各種名義設下的數次盤查,更在暗中,親手斬斷了數支試圖將他“永遠留下”的黑手。
這一路,不是凱旋,而是潛行。
這一路,不是榮歸,而是搏命。
他沒有回自己的魏國公府,那座府邸此刻必然布滿了胡惟庸的眼線。
他更沒有冒險闖宮,皇城大內,更是十麵埋伏。
他唯一能來的地方,隻有這裡。
東宮。
太子朱標的密室之內,檀香嫋嫋,驅散了地底的寒意。
朱標正對著一卷前線軍報凝神,眉宇間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仁厚與憂慮。
當密室的暗門被心腹太監無聲推開,當那個本應在北平養病、甚至在大都督府閉門休養的身影出現在燈火下時,朱標手中的筆,“啪”的一聲掉落在地,墨汁濺開,汙了整潔的文書。
“徐叔父!”
朱標的聲音變了調,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帶倒了身後的椅子。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的目光落在徐達的臉上,瞳孔驟然收縮。
“這已是你數次往返……你……”
朱標驚恐地察覺到,眼前這位被父皇譽為“萬裡長城”的大明軍神,此刻氣質不對!
對方身上那股隻有在最慘烈的戰場上才會出現的煞氣,幾乎凝結成了實質的寒流,吹得桌案上的燭火都為之搖曳,仿佛畏懼著這股無形的威壓。
這根本不是一個“養病”之人該有的狀態!
“太子殿下,事態緊急,臣顧不得禮數了。”
徐達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
他沒有半句寒暄,一步上前,將那件還在滴水的蓑衣猛地扯下,露出裡麵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的常服。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物事,沒有絲毫緩衝,“砰”的一聲,重重按在朱標麵前的桌案上。
那沉悶的撞擊聲,讓朱標的心臟都跟著狠狠一跳。
徐達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他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飛快地解開油布的繩結。
一層,兩層,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