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時間仿佛被那句問話凍結了。
燭火的焰心,停止了最後一次躍動,凝成一顆明亮的琥珀。
朱元璋那句“你怎麼看”,不是一句尋常的問詢。
它是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閃爍,抵在朱棣的咽喉。
它是一份沾著血的投名狀,攤開在桌案上,等待他按下自己的手印。
這是父皇,在逼他站隊。
這是帝王,在驗他成色。
太子朱標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了。
他緊緊盯著自己的四弟,手心裡已經沁出了冷汗。
他知道,這個問題,自己答不好,父皇會失望。
但四弟若是答不好,父皇,怕是會動怒。
整個大明的未來,此刻就懸於朱棣的一念之間。
然而,朱棣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他猛地抬頭。
那雙與朱元璋極為相似的眸子裡,沒有驚慌,沒有算計,隻有一片淬過火的決絕。
他迎著父皇那深不見底的目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裡砸出來的,清晰,沉重。
“父皇!”
聲音不大,卻在死寂的書房中激起一圈圈無形的漣漪。
“兒臣以為,胡惟庸身居相位,卻結黨營私,權傾朝野!”
朱棣的脊背挺得如同一杆標槍,身上那股在北平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鐵血煞氣,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他縱子行凶,打砸皇子商鋪,是為‘目無皇權’!”
“他構陷忠良,甚至試圖在應天府謀害兒臣,是為‘其心必異’!”
話音落下,他眼中殺機爆閃,聲音陡然壓低,變得森然刺骨。
“此等奸賊,國之巨蠹!”
“其心可誅!”
最後四個字,如四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書房內的溫度,因這毫不掩飾的殺意,又憑空降了三分。
朱標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四弟。
也從未想過,有人敢在父皇麵前,如此直白地表露對當朝宰相的殺心。
死寂。
針落可聞的死寂。
朱元璋依舊維持著身體前傾的姿態,一動不動地看著朱棣,那雙冰冷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息。
兩息。
三息。
就在朱標的心臟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的時候。
“嗬……”
一聲低沉的,仿佛從喉嚨深處滾出來的輕笑,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嗬嗬……”
笑聲漸大。
“哈哈哈哈——!!”
朱元璋猛地向後靠在椅背上,爆發出了一陣暢快淋漓,震得房梁都在嗡嗡作響的大笑!
這笑聲裡,沒有半點怒意,全是滿意,是酣暢,是找到了同類的欣賞與狂喜!
“好!”
“說得好!”
笑聲驟歇,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
“不愧是咱的兒子!”
他親手提起那把紫砂茶壺,越過桌案,親自給朱棣那已經空了的茶杯,續滿了滾燙的茶水。
動作沉穩,沒有濺出哪怕一滴。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一旁的朱標眼皮狂跳。
父皇,這是何等程度的認可!
“老四,你當咱真的老糊塗了嗎?”
朱元璋放下茶壺,臉上的笑容陡然轉冷,那股剛剛還溫和的氣息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遍體生寒的帝王威壓。
“咱早就知道胡惟庸有問題!”
他盯著朱棣,一字一句地說道。
“咱之所以在朝堂之上,‘強壓’徐達遞上來的‘鐵證’,甚至不惜‘打死’那個不成器的胡淳,來‘激化’你和他的矛盾……”
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都是在‘演戲’!”
“演給胡惟庸看!演給他背後那些自以為聰明的黨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