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懸於北平城頭的一柄利刃。
沙漏中的每一粒細沙滑落,都帶著死亡的冰冷回響。
胡惟庸那道旨在扼殺北平工業命脈的斷供令,已下達整整六十天。
第二個月。
北平的物資庫存,徹底繃緊到了極限。
城內的工坊並未完全死寂。巨大的蒸汽機依舊在低沉地轟鳴,那轟鳴聲維持著這座工業巨城最後的、脆弱的心跳。
但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從工坊內汗流浹背、肌肉虯結的工匠,到衙署裡雙眼布滿血絲、徹夜不眠的官員,內心都懸著一塊沉重到足以壓垮靈魂的巨石。
他們依靠的,是燕王朱棣以驚天手筆,在與整個江南徹底撕破臉皮之前,所囤積的最後一批原料。
那是最後的存糧。
現在,糧倉即將見底。
整座北平城,從王府到市井,從官衙到工坊,所有人都憋著一口氣。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天空是沉悶的,人心是沉悶的,連風中都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凝重。
每個人都清楚,最後的希望,唯一的變數,隻在海上。
斷供令下達後的第六十天。
一個寒意刺骨的清晨。
天津衛,海麵。
厚重的海霧籠罩著一切,將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分不清海與天的界限。
嗚——!
一聲悠長、沉悶,卻又充滿了穿透力的汽笛長鳴,悍然撕裂了黎明的寂靜。
那聲音不屬於這個時代,充滿了鋼鐵與蒸汽混合而成的蠻橫力量,將沉睡的海鳥驚得四散飛起。
霧氣被這聲咆哮粗暴地推開。
六個龐然大物的輪廓緩緩浮現。
它們是六頭蟄伏於深海的黑色巨獸,是“燕雲級”蒸汽鐵甲艦。
艦身外殼,覆蓋著一片片用鉚釘緊密連接的厚實鋼板,在晨光下反射著森冷、堅硬的金屬光澤。
沒有一根傳統帆船引以為傲的桅杆。
取而代之的,是六根指向天空的粗壯煙囪,正噴吐著滾滾濃煙,將灰白色的天空染上工業的墨痕。
它們的心臟,是這個時代無法理解的狂暴動力。
它們的獠牙,是足以碾碎一切傳統水師的恐怖火力。
岸上,那些被召集前來觀望的傳統水師官兵,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疑惑,到震驚,最終凝固成一種無法言喻的敬畏。
他們看著這些不需要風帆,卻能噴吐黑煙的鋼鐵怪物,大腦一片空白。
旗艦“北平號”的甲板上,朱棣一身玄色戎裝,身披黑色大氅。
冰冷的海風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鷹翼。
他的目光比這初冬的海水更加冰冷,穿透了濃霧,望向那片未知、翻湧的大海。
在他麵前,神機營千戶陳如龍單膝跪地,脊背挺得筆直,甲胄在寒風中泛著幽光。
這位曾在屍山血海中搏殺出來的悍將,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隻有等待命令的絕對服從,宛如一尊蓄勢待發的鋼鐵雕塑。
朱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從親衛手中接過兩麵旗幟。
一麵,是繡著一個碩大“燕”字的王旗。
另一麵,是代表著神機營榮譽的“神機”二字大旗。
他親自,將這兩麵承載著北平最後希望的旗幟,莊重地交到了陳如龍手中。
布料的摩擦聲在寂靜的甲板上清晰可聞。
“陳如龍聽令!”
朱棣的聲音,如同鋼鐵撞擊,冷酷、直接,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
“江南的國賊不賣給我們銅鐵,我們就去海外拿!”
“胡惟庸以為他掐住了本王的脖子,斷了北平的生路。那本王今日,就要讓天下人看看,這世上的財路,從來不止一條!”
他猛地抬起手臂,肌肉繃緊,指向被濃霧籠罩的無儘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