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是你要見我嗎?”中年男人問道。
翠平點點頭,把手裡的鐵盒子遞過去:“有要緊的東西,必須交給您。”
中年男人接過盒子,沒立刻打開,而是看了她一眼:“怎麼稱呼?”“我姓王。”王翠平說。中年男人右手做了個往裡讓的手勢:“裡麵說。”
他領著王翠平進了樓,徑直上到三樓,進了一間寬敞些的辦公室。關上門。中年男人這才打開鐵盒子。他先拿起膠卷對著光看了看,眉頭微微皺起。又展開那幾張紙,一頁一頁仔細看。辦公室裡安靜極了,隻有紙張翻動的窸窣聲。看完最後一張,男人抬起頭,眼神完全變了。他盯著翠平看了好幾秒,才緩緩開口:“王同誌,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
“有人托我帶出來的。”翠平說。“誰?”
“一個在那邊的人。”翠平頓了頓,“他現在……不在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沒追問,而是問:“隻有這些?”翠平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放在桌上。打開,裡麵是六根金條。“這也是他留下的。”她說。
男人拿起金條掂了掂,放下。他站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然後停在窗前,背對著王翠平。窗外,天津的街道漸漸活絡起來。陽光灑在瓦片上,炊煙從一些人家屋頂升起。
“王同誌,”男人轉過身,語氣鄭重,“這些東西,非常重要。我代表組織,謝謝你。”翠平搖搖頭:“不是我。是……留下這些東西的人。”
“他是個好同誌。”男人說,眼神複雜,“我們不會忘記。”他走回桌前,把東西收好:“另外,王同誌,你暫時不能離開天津。我們需要你配合了解一些情況。”翠平點頭:“我明白。”
“你住在哪兒?怎麼聯係?”翠平說了客棧的名字和房間號。男人記在一張紙上,又看了她一眼:“一個人?”“嗯。”
“注意安全。”男人說,“這段時間城裡還不完全太平。有事隨時來這裡找我,就說找趙主任。”
他送翠平到門口,握手時很用力:“保重。”翠平點點頭,轉身下樓。走出大樓時,陽光已經鋪滿整條街。戰士們還在列隊,老百姓越來越多,有人開始鼓掌,喊口號的聲音此起彼伏。
翠平站在台階上,看著這一切。則成,東西送到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走下台階,彙入人群。
上午九點鐘,“中正”號軍艦在基隆港停了下了。餘則成跟著吳敬中走下舷梯。
腳踩在碼頭水泥地上的瞬間,他才覺得心裡踏實了點——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整個人都是浮的。
碼頭上已經等了一群人。幾個穿中山裝的***在最前麵,後麵跟著幾個穿軍裝的。
一個瘦高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那種官場上常見的笑。“吳站長!一路辛苦!”男人握住吳敬中的手,“毛局長臨時有個緊急會議,特意讓我來接您。”
吳敬中臉上也浮起笑:“李秘書太客氣了。”兩人寒暄了幾句,李秘書這才看向餘則成:“這位就是餘副站長吧?久仰。”
餘則成躬身:“李秘書好。”“住處都安排好了。”李秘書招招手,一個年輕乾事跑過來,“小陳,先送餘副站長去休息。吳站長,毛局長說如果您方便,現在就去局裡一趟。”
吳敬中點頭:“好。”他轉身對餘則成說:“則成,你先安頓。晚點我去找你。”
“是,站長。”餘則成跟著小陳上了輛黑色轎車。車子駛出碼頭,沿著海岸線開。他望著窗外——基隆的街景陌生得很,房子多是矮矮的騎樓,招牌上寫著密密麻麻的繁體字。大約開了有二十多分鐘,車子在一個僻靜的巷口停下。
“餘副站長,到了。”小陳下車,指了指巷子裡頭,“這房子安靜,站長特意交代的。”餘則成拎著一個公文包和一個布包袱,跟在小陳後麵走進巷子。走到儘頭,是扇黑色鐵門。開門進去是個小院,不大,但乾淨。正麵三間屋,青磚灰瓦。“您先歇著。”
小陳遞過鑰匙,“缺什麼跟我說。”餘則成道了謝,小陳走了。他走進正屋。屋裡家具都蒙著白布,一股子黴味。掀開白布,露出底下的桌椅床櫃——都是好木頭,雕花精細。吳敬中的房子。餘則成心裡明鏡似的。他把行李放在桌上,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海風灌進來,鹹濕的味兒更重了。手伸進口袋,摸著那個平安符。
而在陽明山保密局總部,吳敬中正坐在毛人鳳對麵。毛人鳳沒急著說話,手裡捏著支鋼筆,筆帽一下一下敲著桌麵。敲了七八下,才開口:“敬中啊,天津的事,過去了。”
吳敬中欠了欠身:“屬下無能。”
“現在不說這個。”毛人鳳擺擺手,“台灣這邊,有些事需要你辦。”他抽出一份文件,推過去:“看看。”
吳敬中接過,翻開。隻看了幾行,眼神就凝重起來。“內部清查。”毛人鳳說,聲音冷了下來,“咱們一路敗退,隊伍裡混進了沙子。到了台灣,不能再留隱患。”
吳敬中看著文件,又抬眼看了看毛人鳳。他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局長,”他緩緩開口,“屬下初來乍到,恐怕……”
“恐怕什麼?”毛人鳳打斷他,“你是老人了,這點事辦不了?”
話說到這份上,吳敬中知道推不掉了。他收起文件,站起身:“屬下明白了。”
“不是明白。”毛人鳳盯著他,“是必須辦成。”
吳敬中心裡一沉,麵上紋絲不動:“是。”
從毛人風辦公室裡出來,走廊裡空蕩蕩的。吳敬中走到窗前,停下,點了根煙。
窗外是陌生的台北街景。他吐出一口煙,心想,這回到台灣,怕是難得安寧了。
而此刻,餘則成正在那間陌生的小院裡,把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櫃。動作很慢,很仔細。掛好最後一件,他關上衣櫃門。轉身看著這間屋子。
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地上投出方正的光斑。灰塵在光柱裡飛舞,細細密密的。
新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