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禮拜四。
餘則成從站裡出來,打算去碼頭附近的幾家倉庫轉轉,摸摸情況。他剛走到街口,一輛黑色的轎車“嘎吱”一聲停在身邊。
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三十多歲,戴著一副茶色眼鏡,軍裝穿得筆挺。
“餘副站長?”那人探出頭,臉上掛著笑。
餘則成停下腳步,打量他。這人麵生,但肩章是中校,跟他平級。
“我是,”餘則成點點頭,“您是……”
“二廳的,姓趙,趙誌航。”那人推開車門下來,伸出手,“久仰餘副站長大名。”
餘則成跟他握了握手。手勁不小,握得時間也有點長。
“趙中校有事?”
“哎,沒什麼大事。”趙誌航鬆開手,從口袋裡掏出煙盒,遞了一根給餘則成,“就是路過,正好看見您。聽說您從天津站調過來的,是情報方麵的專家?”
餘則成接過煙,沒點,夾在手指間:“專家談不上,就是乾了些年。”
“您太謙虛了。”趙誌航自己點上煙,吸了一口,“我們二廳今天下午有個‘情報業務研討會’,請了幾個美軍顧問來講課。我想著,您這樣的人才,去聽聽肯定有收獲。就冒昧過來問問,看您有沒有空。”
他說得很自然,像是臨時起意。但餘則成心裡清楚,沒這麼巧的事。
毛人鳳那邊剛遞了橄欖枝,鄭介民這邊就來了。
“這……”餘則成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得問問我們吳站長。站裡下午還有事。”
“哎呀,就一下午。”趙誌航拍拍他肩膀,“吳站長那邊,我讓人去說。再說了,這種學習機會,對工作有幫助,吳站長肯定支持。”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就不好看了。
餘則成想了想,點頭:“那行,我去聽聽。什麼時候?”
“兩點,國防部二樓會議室。”趙誌航笑了,“那我兩點派車來接您?”
“不用麻煩,我自己過去。”
“不麻煩不麻煩。”趙誌航拉開車門,“那就說定了,兩點,我恭候大駕。”
車子開走了。餘則成站在原地,看著車尾消失在街角。
手裡的煙被他捏得有點變形。他想了想,還是沒扔,揣進了口袋裡。
回到站裡,他先去跟吳敬中彙報。
吳敬中正在接電話,見他進來,擺擺手讓他坐。電話那頭不知道是誰,吳敬中嗯嗯啊啊地應著,臉色不太好。
掛了電話,吳敬中摘下老花鏡,揉了揉太陽穴。
“站長,下午二廳有個研討會,請我去參加。”餘則成說。
吳敬中動作頓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他:“誰請的?”
“一個姓趙的中校,說是二廳的。”
吳敬中沒說話,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敲著。敲了五六下,才開口:“則成啊,最近你挺忙啊。”
這話聽著有點彆的意思。
“站長,我就是去聽聽課。”餘則成說,“要是不合適,我就不去了。”
吳敬中擺擺手:“去,為什麼不去?二廳請的,不去不給麵子。再說了,聽聽美軍顧問講課,長長見識。”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餘則成聽得出來,話裡有話。
“那……我就去了?”餘則成試探著問。
“去吧。”吳敬中重新戴上老花鏡,拿起一份文件,“去了好好聽,回來給我講講,美軍那邊有什麼新玩意兒。”
“是。”
從吳敬中辦公室出來,餘則成回到自己那兒。他看看表,快十一點了。
下午兩點……還有三個小時。
他坐下來,點了根煙,慢慢抽著。煙霧在眼前飄散,像他現在的思緒,亂糟糟的。
鄭介民這是要乾什麼?拉攏他?試探他?還是想通過他,敲打吳敬中,甚至敲打毛人鳳?
他不知道。但有一點很清楚:他被卷進去了。卷進了毛人鳳和鄭介民的鬥爭漩渦裡。
抽完煙,他把煙蒂按在煙灰缸裡,撚了又撚。
下午一點半,餘則成換上軍裝,對著鏡子整了整。領口的扣子有點鬆,他緊了緊,勒得脖子不舒服,但又鬆開了點。
該走了。
國防部大樓在市中心,一棟五層的灰色建築,門口有衛兵站崗。餘則成出示證件,衛兵仔細看了,敬了個禮放行。
二樓會議室很大,能坐百十來人。餘則成進去時,已經坐了七八十號人,大多是校級軍官,也有幾個少將。他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
趙誌航看見他,從前麵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餘副站長,您來了。”趙誌航笑著,“我還怕您忙,來不了呢。”
“趙中校盛情邀請,怎麼能不來。”餘則成也笑。
兩點整,會議室門開了。一群人走進來,為首的是鄭介民。
鄭介民今天沒穿軍裝,穿的是深灰色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他走到**台前,掃了一眼台下,目光在餘則成臉上停了一瞬,又移開了。
“各位同仁,”鄭介民開口,聲音不高,但很有力,“今天這個研討會,主要是請美軍顧問團的史密斯上校,給大家講講現代情報分析的新方法。希望大家認真聽,認真學。”
他說完,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國軍官走上台,開始講課。說的是英語,旁邊有翻譯。
餘則成英語還行,能聽懂大概。史密斯講的是情報分析中的量化方法,什麼數據模型,什麼概率統計。這些東西,對餘則成來說很新鮮,但也很遙遠——他現在連基本的情報都送不出去,還談什麼量化分析。
他聽著,但心思不在上麵。
眼睛時不時瞟向**台。鄭介民坐在那兒,腰板挺得筆直,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睛很亮,像鷹一樣掃視著台下。
課講了一個小時,然後是提問環節。有幾個軍官問了問題,史密斯一一回答。
餘則成沒提問。他低著頭,在本子上胡亂畫著。
“餘副站長,”趙誌航湊過來,壓低聲音,“您不問問?”
“我英語不行,聽不太懂。”餘則成說。
“那有什麼,翻譯不是在那兒嘛。”趙誌航笑,“您可是情報專家,肯定有高見。”
餘則成搖頭:“我就是來學習的,哪有什麼高見。”
正說著,台上的鄭介民忽然開口:“那位……台北站的餘則成副站長,是吧?”
餘則成一愣,抬起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是。”他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