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半仙的手拍得不重,但茶館的門簾應聲而開,走出來一個中年漢子。
這人四十來歲模樣,穿著身半舊的褐色短褂,褲腿上沾著泥點,臉膛黝黑,手上布滿老繭——標準的莊稼漢長相。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彆扭,左腳好像不敢用力,一瘸一拐地挪到街心。
“這位是……”張半仙站起身,臉上恢複了那種“仙風道骨”的鎮定,“鎮上李家莊的李大牛。李大牛,你把事兒跟大夥兒說說。”
李大牛搓著手,眼神有些飄忽。他清了清嗓子,聲音粗啞:“那個……我、我今兒早來鎮上賣菜,錢袋子讓人摸走了!裡頭有三百文錢,是給我娘抓藥的錢!”
他說完,眼圈紅了,還真擠出兩滴眼淚:“娘還在炕上躺著呢……這可咋辦啊……”
圍觀的人群裡響起同情的歎息。
“三百文!不少錢呢!”
“李大牛我知道,孝子,他娘癱了三年了。”
“哪個天殺的,連抓藥錢都偷!”
張半仙捋著胡子,對林逸說:“林小友,這一場,看相斷事。你我各給這位李大牛相麵、斷事,看誰能說準他丟錢的經過,幫他找回錢袋——或者至少指出賊人去向。”
他頓了頓,補充道:“既然是看相,自然不能碰觸人家,也不能問太多——相麵相麵,看的就是這張臉。”
這話把林逸的路堵死了。不能碰,不能問,光靠“看”,對傳統相術有利。張半仙顯然想扳回一城。
林逸沒說話,隻是盯著李大牛看。
係統界麵早已啟動,淡藍色的掃描光束籠罩住李大牛全身:
【目標:李大牛(疑似化名)】
【衣著分析:褐色短褂為廉價棉布,但磨損均勻,無近期田間勞作的汗漬泥汙】
【褲腿泥點:分布位置異常,集中在膝蓋以下正麵,非正常勞作沾染形態】
【手部細節:老繭位置集中於虎口與掌心,符合長期持握工具特征,但指甲縫異常乾淨】
【步態分析:左腿跛行,但受力時肌肉無代償性緊張,疑似偽裝】
【情緒狀態檢測:表層焦慮,底層放鬆,微表情存在矛盾】
一條條數據滾動。林逸目光停留在李大牛臉上。
此刻李大牛正苦著臉,眉毛耷拉,嘴角下垂,一副愁苦相。但林逸注意到,當他說到“錢袋子讓人摸走了”時,上嘴唇有極其細微的、幾乎不可察的上提動作,持續時間大約……0.3秒。
這個微表情,林逸前世在心理學書籍裡見過——抑製笑容的表現。
人在說假話時,有時會因“成功欺騙”而產生短暫愉悅,但又必須壓製,導致嘴角肌肉出現不協調的微動。
“有意思。”林逸心裡想。
張半仙已經開始了。他繞著李大牛走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詞:“額寬而平,主早年勞碌;眉疏而淡,兄弟緣薄;鼻頭圓潤,本是有福之相,但鼻翼兩側隱現青筋,主近期破財……”
一套標準說辭,聽著像模像樣。李大牛配合地點頭,唉聲歎氣。
張半仙最後站定,掐指算了算:“丟錢之時,應在辰巳之交。賊人往東南方向去了,年紀不大,穿青衣,左頰或有痣。錢袋……怕是難尋了。”
李大牛適時地“哎喲”一聲,捶胸頓足:“東南?那可咋找啊!我娘還等著藥呢!”
圍觀人群紛紛歎氣,看向張半仙的眼神多了幾分信服——至少說得有鼻子有眼。
輪到林逸了。
他走到李大牛麵前,距離三步站定,不說話,就那麼看著。
李大牛被他看得發毛,眼神開始躲閃:“這、這位先生……”
“李大牛。”林逸開口,“你說錢袋是今早丟的?”
“是、是啊!”
“在哪兒丟的?”
“就、就在西街菜市!”
“當時菜市人多嗎?”
“多!擠得很!”
林逸點點頭,突然換了個問題:“你今早吃的什麼?”
李大牛一愣,下意識答:“粥……粥和鹹菜。”
“鹹菜是蘿卜還是芥菜?”
“蘿、蘿卜……”
“粥稠還是稀?”
“稠……不是,稀!稀粥!”
李大牛額頭開始冒汗。他沒想到林逸會問這些無關的問題。
林逸繼續:“你娘病多久了?”
“三、三年……”
“平時誰照顧?”
“我、我媳婦……”
“你媳婦今天陪你一起來鎮上了嗎?”
“沒、沒……”
林逸突然提高聲音:“那你褲腿上沾的胭脂粉,是哪兒來的?”
全場一靜。
李大牛低頭看自己褲腿——褐色褲子上,靠近膝蓋的位置,確實沾著幾點淡淡的、桃紅色的粉末。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這……”他慌了,“可能是……可能是街上人擠人蹭的……”
“胭脂粉蹭在膝蓋正麵?”林逸笑了,“哪位大姑娘小媳婦的胭脂,會蹭到你這個位置?”
圍觀人群裡有人笑出聲。
李大牛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林逸步步緊逼:“你說你今早來賣菜,但我看你鞋底乾淨,隻有街上的浮土,沒有菜市場的泥濘。你說錢袋被偷時菜市人多,但你現在站在這兒,身上沒有半點菜葉味、魚腥味——連汗味都淡得很。李大牛,你今早真的去菜市了?”
“我、我當然去了!”李大牛聲音開始抖。
“好。”林逸點頭,“那你告訴我,你說‘錢袋子讓人摸走了’的時候,為什麼要笑?”
這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麵。
李大牛整個人僵住:“我、我沒笑!”
“你笑了。”林逸語氣平靜,“雖然隻笑了0.3秒,嘴角上翹的幅度不超過兩毫米,但確實笑了。人在說真正痛苦的事時,不會笑——除非這件事本身是假的。”
他往前一步,盯著李大牛的眼睛:“你根本就沒丟錢袋,對不對?”
“我……我……”李大牛後退一步,撞到桌子。
張半仙猛地站起:“林逸!你莫要血口噴人!”
林逸不理他,繼續對李大牛說:“你走路左腿跛,但剛才後退時,左腿本能發力,毫無滯澀——你是裝的。你手上老繭是真的,但指甲縫太乾淨,不像剛乾過農活。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李大牛的衣領:“你裡麵那件中衣的領口,繡著暗紋,布料是細棉。一個需要賣菜給娘抓藥的孝子,會穿這麼講究的中衣?”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李大牛衣領。果然,褐色短褂的領口翻開一角,露出裡麵月白色的中衣,領口確實有精致的暗紋繡花。
這絕不是普通農戶會穿的東西。
李大牛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林逸轉身,看向張半仙:“張老先生,這位‘李大牛’,是您請來的吧?”
張半仙臉色鐵青:“胡、胡說!”
“是不是胡說,問他就知道了。”林逸蹲下身,看著渾身發抖的李大牛,“說吧,張半仙給你多少錢,讓你來演這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