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對麵女孩的雙眼微微陷入茫然。
她乖巧地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那要怎麼看?”
諾爾的距離越來越近。
不知怎的,他那遮住雙眼的銀白色布似乎也在微微發亮。
他的手無比自然地垂過,搭在了時念棠膝蓋上的另一雙手。
他像是歎息一般輕柔的聲音在耳邊繚繞。
“不用擔心,我會主導一切。現在,你隻需要放鬆,閉上眼睛,想象你在溫暖舒適的床上,逐漸沉沉睡去……”
冰涼的手沒有一絲屬於人類的溫度。
手腕處的接口忽然生出了銀白色的絲狀物,它們像初生的藤蔓一樣在空中蔓生。
直到觸及了另一雙手。
“你的身體越來越沉重,而你的靈魂越來越輕盈,輕到可以飄起來,飄到一片寧靜的夢境……”
銀白色的絲纏繞著,生長著,鑽入層層肌理,順著血肉流淌,踏入了另一個靈魂深處。
諾爾的語氣越是輕柔宛如詠唱,他的表情就越是平靜而幾乎淡漠。
這景象幾乎堪稱詭異。
但唯一能看見的人,此刻卻閉上雙眼,處於深沉的夢境之中。
諾爾仔細地確認麵前的向導已進入深度催眠狀態,這才從容地放任精神力絲一點一點繼續向前。
精神力絲線在夢境中終於觸及到了意識深處,那是一塊在黑暗中微微發光的門。
亦是所有哨兵和向導獨有的精神海。
不過,時念棠的精神海門前,還有一團安靜蟄伏的黑色精神力觸手。
帶著屬於其他S級哨兵的味道。
銀白色的絲線停滯不前。
諾爾語氣冰冷。
“一條主動拴上狗鏈子的看門狗而已。”
“繞過他。”
銀白色的絲逐漸分裂成更細的存在,它們宛如不存在,又似乎無處不在。漫天的絲線精準地繞過蟄伏的另一隻哨兵的精神力,在他的眼皮底下到達了那扇門前。
然後,輕巧地撬開了它。
諾爾的呼吸沒有一絲變動。
他居高臨下的往門內投下目光,宛如神祇隨意地一瞥。
下一秒,他生生頓住。
精神海是每個人精神力的容器,換言之則代表著能力的上限。
精神體可以變化,精神力能夠偽造。但精神海是客觀存在的不可變之物。
從記事起就在研究精神力的諾爾·弗羅斯特,見過無數人的精神海。有廣袤不可見邊界的巨浪海洋,也有沒不過足底的淺水低窪。
但麵前的景象,是他從未見過的——
入目所及,是一場彌漫了全部視野的濃濃黑霧。
沒有海洋,也沒有任何河流、小溪、池水。
隻有霧氣緩緩流動時,厚重的霧才會在空氣沁出淡淡的水汽。
當諾爾伸出精神力絲線時,那水汽便凝結在其上,化為一滴小小的水珠墜落。
難怪儀器檢測她的精神力隻有F。
隻有水汽的精神海,怎麼可能測出其他的結果。
但,為什麼?
她的精神海到底在哪裡?
那黑霧裡麵有什麼?
好奇是學者的天性。
不知不覺中,諾爾早已失去了最開始的冷漠和平靜。銀絲微微顫抖,帶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最終,千萬銀絲交織成了人型,宛如數據體的諾爾出現在黑霧麵前。
他抬起指尖,輕輕探入看不見的黑暗中。
然而下一秒,裡麵傳來巨大的吸引力,毫無阻擋地裹挾著諾爾跌入了層層黑霧。
哨兵和向導天生就具有吸引力。
並不需要指引,霧氣和絲線已如同千百次做過一樣逐漸對接,黑與白的界限漸漸模糊,融為一體。
他的大腦在被動共振,理性飛速下墜。
精神鏈接開始建立。
情緒和精神在這一刻高度同步。
混亂的記憶片段出現。
宿舍門外的疼痛,走廊上的實驗體切片,實驗室裡哨兵脖子上的紅痣。情緒被無限放大,痛感、恐懼和刺激反複交織,又層層疊疊的刻印在諾爾的腦海之中。
已經逐漸放棄“人”的諾爾,已經太久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情緒波動,他的腦子幾乎驟然湧入的感官被刺激得陷入空白,卻又不得不陷入新一輪的感官過載。
他在失控。
哨兵的本能在接管他的意識與身體。
一條銀白色的蛇緩緩現出,他通體乳白發光,蜿蜒於黑霧之中,屬於雙眼的位置緊閉無光,尾端纏繞著無數銀絲構成的鎖鏈。
他目的性明確,雖然沒有眼睛,但嗅覺和聽覺都極為敏銳,以至於在那層層黑霧中目標精準地找到了他的獵物。
一個漂浮在空中,緊閉雙眼的女孩。
她是和他共振的向導,是他情緒的來源和出口,是精神領域的共享者。
蛇頭順著腳開始蜿蜒盤旋,逐漸繞過她的小腿、腹部和脖頸,最終懸停在她的臉頰邊。蛇信吐出時環繞著耳垂,反複舔舐那一小塊柔軟的肉。鱗片刮擦時帶起衣角,在溫熱的小腹反複摩擦,企圖汲取一點冷血動物從未獲得的暖意。蛇尾攀爬著,終於全部繞在了她的身上。
情緒在拉扯,感官在最原始的意識中反複刺激,本能在撞破全部理智。
他在渴求。
不夠。
想要更多。想要纏繞,交融。
想要徹底留下他的氣息,想要得到她的印記。
想要——
巨蛇環繞的女孩忽然睜開了眼。
她清澈而懵懂的雙眼看向這隻緊緊貼著她的大蛇,她無辜地歪了歪頭。
“諾爾。”
如粉櫻的唇瓣裡吐出他的名字,那一刻情緒過載到了極致。
被彎成弧形的克製終於崩裂斷開,腦波陡然失衡,飛速狂飆。
一道白光閃過,精神鏈接被迫中斷。
“……”
時念棠慢吞吞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坐在那間實驗室裡,自己還好好地端坐在座位上。
就是身體有點發冷。
但——
麵前的諾爾不知何時已經跌坐在了地上,他發絲微亂,輕輕喘息。那塊遮住他雙眼的布都有些歪掉了。
一滴汗珠順著他頸側的紅痣緩緩流下,最終隱沒胸膛淩亂的衣領處。
原本冷白色的肌膚此刻潮紅一片。
純白色的衣袍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給弄濕了,竟然有些濕漉漉的,臟汙一片。
那一直以來都優雅從容甚至不像人類的技術情報官,終於展露出了失控後的真實。
竟顯得易碎而可欺。
時念棠低頭,好心地詢問。
“你壞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