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用藥劑量為什麼突然調整?”
“根據療效和耐受性評估。”吳峰推了推眼鏡,“他在低劑量組效果不明顯,我們評估後認為可以嘗試高劑量。這是標準操作。”
“但周啟明的原始數據顯示,高劑量CRX7有心臟毒性。”
吳峰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周教授的數據...有缺陷。我們改進過了。”
“改進的依據是什麼?”
“後續研究。”吳峰開始含糊其辭,“詳細的藥學數據,涉及商業機密,不方便透露。”
“死了一個人,你跟我說商業機密?”唐樂向前一步。
吳峰後退:“我會配合調查,但現在我要處理醫療事務。請你們先離開。”
離開醫院時,宋媛兒在電梯裡遇到了一個年輕的研究員,他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
走廊拐角處打開,上麵寫著:“吳博士知道心臟毒性,但他認為是‘可接受風險’。他說晚期病人本來就沒多久了,如果藥能縮小腫瘤,冒點風險值得。我有錄音。——實習生小王”
六
實習生的錄音很清晰。在團隊內部會議上,吳峰說:“癌症晚期患者的預期壽命很短,心臟毒性可能在生存期內不會顯現。即使顯現,我們也可以歸因於原發病。關鍵是腫瘤縮小率——這是藥監局最看重的指標。”
另一個聲音問:“但如果出現死亡病例...”
“我們會控製在5%以內,這是行業默認的‘可接受範圍’。”吳峰回答,“記住,我們在救更多的人。個體犧牲是醫學進步的代價。”
錄音結束。
宋媛兒感到一陣寒意。又是“代價”,又是“更大的善”。這些高智商的人,總能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把錄音交給李建國。當晚,吳峰被傳喚。
審訊室裡,他依然冷靜:“我承認,在風險和收益的權衡上,我們做了選擇。但所有抗癌藥都有毒性,化療藥的死亡率更高。為什麼隻追究我們?”
“因為你們隱瞞風險,偽造數據,用患者生命做賭注。”宋媛兒把屍檢報告推過去,“劉建國的心臟病理切片顯示,有典型的藥物性心肌損傷特征。這不是原發病,是藥物毒性。”
吳峰盯著報告,終於,他的冷靜崩潰了。
“是陳總...陳東升的決定。”他聲音發顫,“他說如果按部就班做臨床試驗,需要五年,投資太大。不如‘優化’數據,加速審批。等藥上市了,再慢慢做後續研究,修改說明書...”
“所以你們明知道有風險,還是讓患者用了?”
“陳總說...那些晚期病人,反正要死了,不如為醫學做點貢獻。”吳峰低下頭,“我一開始反對,但他給我看了賬戶...我的孩子在美國讀書,需要錢...”
又一個“不得已”的理由。宋媛兒已經聽累了。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她問。
吳峰抬頭。
“這叫謀殺。”宋媛兒一字一句,“用科學包裝的謀殺。”
七
吳峰的供述成為關鍵突破口。結合趙德明的證據、周啟明的數據、實習生的錄音,檢方終於有了足夠的材料,申請凍結陳東升抗癌藥的上市審批。
但就在這時,法院傳來消息:陳東升突發心肌梗塞,送醫搶救。
醫院監護室外,律師團隊嚴陣以待。“我的當事人病情危重,無法出庭。我們申請延期審理,並基於人道主義考慮,允許藥物繼續審批流程——畢竟這關係到成千上萬患者的生命。”
“他在裝病。”唐樂看著監控畫麵,“昨晚看守所醫生檢查時,他一切正常。”
“但現在的檢查確實顯示心肌酶升高。”宋媛兒看著化驗單,“他可能用了某種藥物,人為製造心臟病症狀。”
果然,進一步檢查發現,陳東升血液中含有微量洋地黃類物質——一種治療心臟病的藥物,過量使用會導致心臟毒性。
“他在自我投毒。”主治醫生確認,“劑量控製得很精準,既能製造症狀,又不致命。這是個高手。”
陳東升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麵罩,看起來虛弱不堪。但宋媛兒注意到,他的眼神很清醒,甚至有一絲得意。
“周教授教我的。”他輕聲說,聲音剛好能讓宋媛兒聽見,“他說過,關鍵時刻,疾病是最好的盾牌。”
“你就不怕真死了?”
“比起在監獄裡度過餘生,這點風險值得。”陳東升微笑,“而且我知道,你們不會讓我死。我死了,藥就永遠上不了市,那些患者會恨你們,而不是恨我。”
宋媛兒握緊拳頭。這個人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離開病房時,她遇到一群癌症患者家屬,舉著“我們要藥”的牌子。
“警官,求求你,讓藥上市吧!”
“我爸爸等不起了!”
“法律的事情慢慢審,先把藥放出來行不行?”
宋媛兒看著這些絕望的麵孔,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陳東升把自己和這麼多人的希望綁在一起,成了最堅固的盾牌。
八
深夜,專案組會議。
“不能讓他得逞。”李建國斬釘截鐵,“如果這次妥協了,以後所有罪犯都可以用這招——綁架公共利益,脅迫司法。”
“但那些患者是真實的。”一個年輕警員小聲說,“我姑姑也在等這個藥...”
會議室沉默了。
宋媛兒站起來:“還有一個辦法——找到替代方案。陳東升的藥不是唯一的希望,國內外還有其他類似的在研藥物。如果我們能幫患者找到其他途徑,就能拆掉他的盾牌。”
“怎麼找?”
“藥企的競爭。”唐樂接話,“陳東升的藥之所以受關注,是因為臨床數據顯示效果好。但如果有效成分是CRX7,那麼其他擁有CRX7專利授權的公司,也可能在研發類似藥物。”
技術科立即檢索全球專利數據庫。結果令人振奮:除了陳東升的公司,還有三家國際藥企擁有CRX7相關專利授權,且都在進行抗癌適應症的研發。
其中一家,美國諾維製藥,已經完成了臨床二期,效果與陳東升的數據相當,且安全性更好。
“諾維製藥的亞太區總裁,下周要來嵐城考察投資環境。”外事部門提供信息。
“安排會見。”李建國拍板,“我們要讓患者知道,不是隻有陳東升這一條路。”
同時,警方通過媒體發布公告:正在協調國際藥企,為急需患者提供臨床試驗入組機會或慈善用藥計劃。公布了谘詢熱線和申請流程。
公告一出,輿論開始分化。一部分患者家屬轉向申請替代方案,陳東升的“人質盾牌”出現了裂縫。
醫院裡,陳東升聽到消息,第一次露出了焦慮的表情。
“他們不能這麼做...”他喃喃自語。
“為什麼不能?”宋媛兒走進病房,“你不是說,一切都是為了患者嗎?現在有更安全的選擇,你應該高興才對。”
陳東升盯著她,眼神複雜:“你比你父親更...難纏。”
“謝謝誇獎。”
九
三天後,諾維製藥的代表團抵達嵐城。
在市政府安排的洽談會上,宋媛兒和唐樂作為警方代表出席。他們提供了陳東升案件的詳細情況,以及患者的迫切需求。
諾維製藥的亞太區總裁是個華裔女性,叫林靜。聽完後,她沉默片刻。
“我們在中國確實有擴大臨床試驗的計劃。”她說,“但通常流程需要六個月到一年的準備時間。”
“有些患者可能等不了那麼久。”宋媛兒說。
林靜看了看手表:“我今晚飛回美國,明天向總部申請緊急人道主義項目。如果批準,我們可以在一周內啟動綠色通道,接收十名危重患者。”
“謝謝。”
“不用謝。”林靜表情嚴肅,“醫藥行業的聲譽需要所有人維護。陳東升這樣的人,損害的不僅是患者利益,更是整個行業的公信力。”
當晚,消息發布:諾維製藥將提供十個免費治療名額,由專家組評估後確定。
申請如雪片般飛來。陳東生病房外的“請願”人群,一夜之間少了大半。
他的律師團隊開始動搖。
十
一周後,陳東升的“心臟病”奇跡般好轉。法院決定恢複庭審。
開庭前一天,趙德明突然要求增加一個出庭證人——林薇的妹妹,林芳。
“她這些年一直在搜集證據,比我更多。”趙德明說。
林芳出庭時,帶了一個厚重的文件夾。裡麵不僅有十年前案件的證據,還有這十年間,她追蹤調查的成果——那些涉案人員的後續軌跡。
“這個科長,後來升到處長,去年退休。”她指著照片,“這個藥廠高管,現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這個醫院院長,開了私立醫院,年入千萬。”
“他們用我姐姐的死,鋪平了自己的路。”林芳聲音平靜,但每個字都像刀子,“現在陳東升想走同樣的路——用彆人的生命,換自己的榮華富貴。我絕不允許。”
旁聽席上,有媒體記者,有患者家屬,也有醫藥行業的人。
林芳轉向法官:“法官大人,我知道這個藥對一些患者很重要。但我想問:如果我們今天允許沾著人血的藥上市,明天會怎麼樣?會不會有更多‘陳東升’,為了利益踐踏一切倫理?”
“醫學進步很重要,但人性的底線更重要。我姐姐如果還活著,她也會這麼說——用你的才華去幫助人,而不是傷害人。這是她留給周啟明的話,也是留給所有人的話。”
法庭一片寂靜。
十一
陳東升的最後陳述很簡單:“我承認,我走了捷徑。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推動醫學進步。那些患者,如果沒有我的藥,可能早就死了。現在藥被停了,那些等藥的人怎麼辦?他們的死,算誰的?”
他看向旁聽席,看向那些還在支持他的患者家屬。
但這一次,沒有人響應。那幾個家屬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休庭合議。
一小時後,法官宣判:
“被告人陳東升,犯非法進行人體實驗罪、故意傷害罪、行賄罪、偽造數據罪,數罪並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涉案抗癌藥,立即停止審批流程。已生產的藥品,全部查封。現有患者,由政府協調轉入其他治療方案或臨床試驗。”
“另,本案揭露的十年前醫療腐敗案,將另案處理。所有涉案人員,無論在職或退休,都將接受法律審查。”
法槌落下。
陳東升被帶走時,最後看了一眼宋媛兒。那眼神裡有怨恨,有不甘,也有一絲...認命。
十二
一個月後,嵐城醫藥行業整頓開始。
藥監局改組,涉案官員被調查。醫院倫理委員會加強監管。所有臨床試驗數據,必須接受第三方審計。
諾維製藥的綠色通道開通,十名危重患者開始接受治療。初步效果良好。
宋媛兒去探望了劉建國的妻子。她正在整理丈夫的遺物,準備搬家。
“老劉如果知道他的死,能阻止更多悲劇,他會願意的。”妻子說,“但這不是安慰。我還是希望他活著。”
“對不起。”
“不用道歉。”妻子擦擦眼淚,“你們做了該做的事。隻是下次...能不能早點?”
走出小區時,唐樂在等她。
“新案子。”他遞過文件,“郊區又發現一個製毒窩點,這次的毒品叫‘快樂水’,目標人群是青少年。包裝像奶茶。”
宋媛兒翻開文件,看了看,合上。
“走吧。”
警車啟動,駛向下一個戰場。
城市依舊喧囂,罪惡換了新的外衣,但總有人去撕開偽裝。
這是他們的工作,他們的選擇,他們的使命。
車窗外的街燈一盞盞亮起,連成一條光的河流,在夜色中倔強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