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福運樓。
臨窗的位置。
一大盆醬紅油亮的肘子,正冒著騰騰熱氣。
旁邊是幾壇開了泥封的烈酒,酒香混著肉香,在這夜色裡,勾得人食指大動。
“阿彌陀佛。”
不戒和尚宣了聲佛號,當下直接伸手抓起一隻最肥碩的肘子,也不嫌燙,張嘴便是一大口。
“滋溜——”
滿嘴流油。
坐在他對麵的陳通翻了個白眼,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我算知道,你當初為何被金剛寺趕出來了...若我是方丈,早就動手清理門戶,哪還能容你在世間。”
“非也,非也。”
不戒和尚含糊不清地嚼著肉皮,一臉正色。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世人隻知修口不修心,貧僧這是在紅塵中煉心,這其中的大智慧,你懂個屁。”
薑月初坐在一旁,盯著酒水發呆。
這玩意......
當真好喝麼?
前世她倒不是沒喝過酒,但也僅僅嘗試過啤酒。
像這般白酒,她光聞著味就想吐。
真不知怎會有人喜歡這東西......
她抬起頭,瞥了一眼身旁。
劉珂這小子,今日倒是反常,一個勁在那喝悶酒,也不知有什麼事如此發愁。
“怎麼?”
她開口問道:“家裡的事,沒料理清楚?”
劉珂動作一頓。
他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
“沒什麼,就是......遇到個腦子不太好使的親戚。”
“不想說便不說。”
薑月初也沒追問,“入了鎮魔司,以前的身份便是過眼雲煙,不管是鄉野村夫,還是名門之後,在妖魔麵前,都是一樣的。”
劉珂愣了一下。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大人說的是。”
一飲而儘。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原本還有些拘謹的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陳通喝得有些高了,臉上多了幾分酡紅。
“對了大人,前兩日......我們倒是碰見了一樁怪事。”
“什麼怪事?”
陳通打了個酒嗝,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漬,身子往前探了探,壓低了聲音。
“前兩日,我們跟王隊正——就是王小二那廝,去西邊的牛心山斬了頭畜生,回來的路上,因為貪近道,沒走官道,繞進了一處山溝裡。”
“那地方偏得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好不容易瞧見個村子,大家夥兒尋思著去討口水喝,順便歇歇腳。”
不戒和尚在一旁插嘴道:“槐樹村。”
“對,就是槐樹村。”
陳通點了點頭,繼續道:“那王小二,大人您是不知道,有個當校尉的舅舅,平日裡就愛顯擺,穿著這一身官皮,恨不得讓全天下的都知道他是鎮魔司的人。”
“到了村口,見幾個老漢在樹底下納涼,他便大搖大擺地湊了上去,想擺擺官威,討碗水喝。”
薑月初微微頷首。
這倒也正常。
鎮魔司的人,在外麵橫行霸道慣了。
雖說不至於欺男霸女,但在這些鄉野村夫麵前,總有些人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結果呢?”
陳通一拍大腿,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結果差點被人給打了!”
“嗯?”
薑月初眉頭一挑,“打了?”
“可不是嘛!”
“王小二當時就懵了,剛想解釋兩句,一坨牛糞就糊臉上了。”
“若不是不戒這和尚機靈,拉著人就跑,怕是真要跟那群泥腿子動上手。”
薑月初眉頭皺起。
“這倒是奇了。”
鎮魔司雖說名聲在外,素來以凶煞著稱,止小兒夜啼那是常有的事。
百姓見了這身黑衣赤紋的官皮,大多是畏之如虎,或是敬若神明。
畢竟,在這妖魔橫行的世道,鎮魔司是唯一能護得住他們性命的衙門。
即便再怎麼害怕,也斷然沒有拿著糞趕人的道理。
“誰說不是呢?”
陳通也是一臉納悶,“咱們鎮魔司對尋常百姓,隻要不犯事,誰閒得蛋疼去欺負他們?”
“那群泥腿子,見了咱們不跪地磕頭求保佑也就罷了,還敢動手?”
“事後王小二氣不過,想回去找場子,把那村正抓出來問個清楚。”
“可走到半道,又覺得跟一群泥腿子計較丟份,再加上天色已晚,也就罵兩句算了......”
不戒和尚將手中的骨頭扔在桌上,油乎乎的大手在僧袍上蹭了蹭。
“阿彌陀佛。”
“實不相瞞,貧僧當時瞧著,當時便覺得那村子......有點邪性。”
薑月初看向他:“怎麼說?”
“氣味不對。”
不戒和尚皺了皺鼻子,“那村子雖然沒什麼妖氣,但貧僧聞著,總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味兒......”
和尚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也不是死人的臭味,倒像是......像是那種剛入土沒多久,又被刨出來的土腥氣。”
薑月初若有所思。
“倒是有點意思......那王小二回來後,沒上報?”
“報個屁。”
陳通嗤笑一聲,“他那人死要麵子,堂堂鎮魔司隊正,被一群泥腿子攆得抱頭鼠竄,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他在玄字營還怎麼混?”
“回來後就警告咱們幾個,誰也不許往外說,隻當是沒去過那地方。”
“這樣啊......”
薑月初放下酒杯,目光閃爍。
前世翻閱小說無數。
這種情況,十之八九,定有蹊蹺!
要去看看麼?
“具體位置在哪?”
陳通一愣,隨即比劃了一下:“出了涼州城往西,大概八十裡地,過了一線天,往東拐進山溝裡,大概再走個十來裡山路就到了。”
“大人......您要去?”
陳通有些遲疑,“那地方雖然古怪,但也沒見有什麼妖氣......”
“我隻是問問。”
薑月初神色平淡,“趕緊喝,莫要替我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