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靳的身子,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這是和離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但“如他所願”,薑梔意對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留戀。
他不動聲色地用餘光追隨著她的背影。
一身金粉色的宮裝,襯得她十分華貴。
她的身形依舊纖細單薄,仿佛輕輕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走了沒幾步,她便又低低地咳了起來。
宛月連忙扶住她,低聲勸著。
“公主,您走慢些,彆著急。”
傅長靳的五臟六腑,仿佛被人狠狠淩遲,痛得他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他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
手指微微抬起,想要上前扶住她。
可腳步剛動,便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已經沒有立場了。
他們已經和離了。
她是北燕的長公主,而他……
說好聽點,隻是區區臣子。
說難聽點,隻是弱國質子。
他們之間,除了君臣,再無其他關係。
他若此刻上前,估計隻會讓她想起那些,被他利用、算計的難堪的過往吧。
傅長靳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緩緩地將手收回。
他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看著薑梔意被宛月扶著,慢慢走出紫宸殿的殿門。
直到那道纖細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緩緩低下頭,掩去眼底的痛意。
傅長靳站在殿中,垂手而立。
薑晏宸坐在禦座上,看著下方的傅長靳,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但也沒提其他的話題。
“北疆的軍情,你且細細說來。”
傅長靳定了定神,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奏報上,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北疆的情況。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條理依舊清晰。
北疆的兵力部署、糧草儲備以及潛在的隱患,都被他一一說明。
仿佛剛才在殿外聽到的那些話,都沒有在他的心裡,留下任何痕跡。
傅宅。
夜色漸深,月涼如水。
傅長靳處理完公務,回到臥房。
他倒了一杯茶,卻沒有喝。
隻是看著窗外那輪明月,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不遠處的公主府。
從傅宅的後牆,能隱約看到公主府的屋簷。
從有了俸祿開始,他就開始慢慢籌備,想給自己買一處宅院,作為自己的安身之所。
鬼使神差地,他選擇了這處離公主府最近的宅院。
搬離公主府的日子,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站在這裡。
那片熟悉的屋簷,曾給予他最安穩的庇護。
本想著,隻要能遠遠地望著她,知道她安好,那就夠了。
但是今晚,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傅長靳換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避開府裡的侍衛,身形輕捷地翻出後牆。
濃重的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他沿著牆根,快步走向公主府。
公主府的侍衛很多,戒備森嚴。
但傅長靳憑借這麼多年對公主府的了解,估算著他們的換崗時間,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翻進府內。
庭院裡很安靜,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他沿著熟悉的路徑,慢慢走向薑梔意的寢殿。
每一步都落得很輕,生怕驚動了府中的下人。
離寢殿還有十幾步遠,傅長靳停住腳步。
殿內沒有點燈,隻有窗紙上映出淡淡的月光。
夜色已深,她應該已經睡下了。
傅長靳自嘲地笑了笑。
他還有什麼資格來看她?
明明自己就是傷害她最深的人,是把她的真心,踩在腳下的人。
明明已經和離了,卻又像一個小偷一樣,偷偷摸摸地進入長公主府。
他,真的好可笑。
傅長靳腳步轉動,打算離開。
可就在這時,寢殿內的燭光突然亮起。
他的心中,頓時湧起不祥的預感。
果然。
薑梔意寢殿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宛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她的衣衫微微淩亂,聲音裡滿是哭腔。
“棲星!快、快去請太醫!”
“公主又起燒了,渾身都很燙。”
傅長靳打算離開的腳步瞬間頓住,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變得凝固。
又起燒了?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緊緊盯著寢殿的門。
剛才在紫宸殿時,她還隻是咳嗽。
怎麼現在,又突然變嚴重了?
棲星的聲音很快傳來。
“我這就去!宛月姐姐,你先好好照顧公主!”
傅長靳連忙躲到旁邊的桂花樹後。
棲星匆匆忙忙跑出去,傅長靳的心臟瞬間被揪緊。
他想不管不顧地衝進殿內,看看薑梔意的情況。
還想像以前那樣,親手為她敷上帕子,親手喂她喝下湯藥。
可這樣的日子,他終究是回不去了。
他隻能躲在這裡,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聽著寢殿裡傳來的細微聲響。
一切都是未知,才讓他心底那股焦慮與心疼,變得越來越強烈。
早知道如今會對薑梔意動情,他當時還會選擇利用她嗎?
傅長靳不知道。
可是沒有薑梔意,哪來的現在的他?
如果沒有利用他,自己也隻是待在又臟又臭的陰影裡,遠遠遙望著純白高貴的她吧。
無論他做出何種選擇。
命運如此,他永遠都配不上她。
沒過多久,外麵傳來了馬車的聲音。
值夜的太醫聽聞長公主生病,自是不敢懈怠,連夜搭乘馬車,趕來長公主府。
傅長靳從桂花樹後側頭望著。
李太醫提著藥箱,快步走進寢殿,後麵還跟著兩個藥童。
接下來的時間,寢殿內忙忙碌碌,動靜不斷。
太醫問診的聲音重重撞擊著傅長靳。
薑梔意的虛弱回應,傅長靳聽不真切。
隻能像個小偷一樣,徒勞地站在殿外,感受著四肢百骸傳來的,如同被剝皮抽筋的痛意。
傅長靳無力地靠在樹乾上,雙手被他攥得生疼。
殿外除了自己,就隻剩孤寂的月光。
他眼底的平靜終究是消失殆儘,任由萬千情緒在自己的身體內肆意流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