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在翊坤宮一住便是七日。
這七日裡,他夜夜宿在軟塌上,聽著拔步床上沈莞均勻的呼吸聲,偶爾夾雜著雪團細微的呼嚕聲。
二人同處一室,卻始終隔著那道無形的屏障,她喚他阿兄,他應她阿願,兄友妹恭,無懈可擊。
可蕭徹心中的焦躁,卻一日勝過一日。
第七日晚,他終於回到了乾清宮。
殿內龍涎香的熟悉氣味縈繞鼻尖,寬大的龍床柔軟舒適,可蕭徹躺在上麵,卻輾轉難眠。
翊坤宮那方小小的軟塌,似乎還殘留著他身體的記憶;而更深的記憶,是拔步床上那個女子睡著時輕微的翻身聲,是雪團偶爾跳下床的窸窣聲,是…她身上淡淡的玉蘭香氣。
“陛下,”趙德勝小心翼翼地在帳外輕喚,“可要再添些安神香?”
蕭徹猛地坐起身,掀開帳幔。
燭光下,他眉宇間帶著明顯的煩躁。
趙德勝心中暗歎:陛下這是…欲求不滿啊。
“趙德勝,”蕭徹沉聲開口,“你說…朕接下來該怎麼辦?”
趙德勝自然明白他在問什麼,苦笑道:“陛下,您已在翊坤宮連住七日,這已是破了例。若再找由頭去…恐怕前朝都會有閒話。況且…”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這七日,娘娘對您,似乎…並無什麼不同。”
這話戳中了蕭徹的痛處,進展甚微。
是啊。
七日同處一室,他處處體貼,事事周全,可她待他,依舊如從前在慈寧宮時一般,敬重有餘,親近不足。
她似乎真的…隻把他當兄長。
“那你說,”蕭徹閉上眼,揉了揉眉心,“朕該如何?總不能…一直這樣耗著。”
趙德勝也急。
他這老太監,看著皇帝長大,何曾見過陛下為哪個女子這般費心勞神?
可偏偏這位宸皇貴妃,像塊溫潤的玉,看著軟,實則硬,油鹽不進。
“陛下莫急。”趙德勝隻能寬慰,“感情之事,急不得。娘娘年紀小,又一直將您當兄長,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咱們…慢慢來。”
蕭徹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慢慢來…
他已經等了兩年了。
從她十四歲入宮,到如今十六歲封妃,他看著她從青澀少女長成明豔佳人,看著她對周宴動心又放下,看著她對陸野墨有過一絲好奇…
他一直在等。
等她開竅,等她明白他的心意。
可如今人都進了他的後宮,睡在他的翊坤宮裡,卻依舊懵懂無知。
這叫他能如何不急?
“罷了。”蕭徹擺擺手,“你退下吧。”
趙德勝躬身退下,心中卻是比皇帝還急。
我的陛下啊…
您倒是也想想辦法啊!
總不能一直睡軟塌吧?!
不,現在好了,軟塌都沒得睡!
接下來的幾日,蕭徹果然沒再去翊坤宮。
前朝的氣氛卻因此變得詭異起來。
早朝上,但凡有官員言語稍有不慎,便會被皇帝斥責。輕則罰俸,重則貶官。
一連幾日,朝堂上鶴唳風聲,大臣們戰戰兢兢,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如此嚴苛。
“李相,”下朝後,幾位官員圍住李文正,低聲道,“陛下這幾日…火氣也太大了些。可是朝中出了什麼大事?”
李文正撫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陛下年輕,心事重。或許…是後宮之事。”
“後宮?”眾人一愣,“陛下不是剛納了宸皇貴妃嗎?聽說夜夜留宿翊坤宮,寵愛有加…”
“那是前幾日了。”李文正淡淡道,“這幾日,陛下可沒再去翊坤宮。”
眾人恍然。
原來是…宸皇貴妃失寵了?
難怪陛下心情不好。
“可宸皇貴妃不是太後侄女嗎?陛下怎會…”
“皇家之事,豈是你我能揣測的?”李文正打斷,“都做好分內事,少議論,少犯錯。”
話雖如此,眾人心中卻都有了計較。
看來這後宮的天,又要變了。
翊坤宮。
沈莞這幾日倒是過得自在。
蕭徹不來,她反而鬆了口氣,不用再麵對那些尷尬的夜晚,不用再糾結該如何和阿兄相處。
她每日逗貓、看書、繡花,閒時便去慈寧宮陪太後說話。
這日,她忽然對做牛乳烙生了興趣。
“姑母,您嘗嘗這個。”沈莞親自捧著一碟剛出鍋的牛乳烙,獻寶似的端到太後麵前,“阿願新學的,不知味道如何。”
太後看著那碟白嫩嫩、顫巍巍的牛乳烙,又看看沈莞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既欣慰又無奈。
這孩子…自打成為皇貴妃後,似乎刻意避著皇帝。這幾日皇帝沒來她宮內,她反倒活潑了不少。
“阿願,”太後嘗了一小口,點點頭,“不錯,甜而不膩。不過…”
她頓了頓,看著沈莞:“你做了這麼多,哀家一人也吃不完。皇帝這幾日前朝事務繁重,心情似乎不太好。你要不…給你阿兄送些過去?”
沈莞一愣。
給阿兄送過去?
她下意識想拒絕,可看著太後期待的眼神,又說不出口。
“阿願,”太後拍拍她的手,“你阿兄待你如何,你心裡清楚。他這幾日沒來,或許真是朝政繁忙。你現在作為皇貴妃,名義上也該多關心關心他。”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沈莞無法反駁。
她點點頭:“那…阿願這就去。”
“好孩子。”太後笑了,“記得,多陪皇帝說說話。”
沈莞帶著食盒,領著雲珠、玉茗和兩個小宮女,往乾清宮去。
春日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晴空萬裡,走到半路,忽然烏雲密布,接著便是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砸下來。
“娘娘!”雲珠驚呼,“下雨了!”
話音未落,傾盆大雨已至。
一行人猝不及防,瞬間被淋成落湯雞。沈莞的淺紫色宮裝濕透後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臉頰往下淌,狼狽不堪。
“快!找個地方避雨!”玉茗急道。
可這處宮道空曠,最近的宮殿便是乾清宮,還有一段距離。
“娘娘,前麵就是乾清宮了!”一個小宮女喊道。
沈莞咬咬牙:“走!”
她提起裙擺,在雨中奔跑。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濕滑,她跑得踉踉蹌蹌。
乾清宮就在眼前了。
宮門前的守衛看見這一幕,都愣住了。
“快!快去稟報陛下!”有機靈的太監反應過來,轉身就往裡跑。
西暖閣內,蕭徹正在批閱奏折。
趙德勝急匆匆進來:“陛下!宸皇貴妃娘娘來了!在宮門外…被雨淋了!”
蕭徹手中的朱筆一頓,墨跡在奏折上暈開一團。
他猛地起身:“什麼?”
“娘娘來給陛下送點心,路上遇到大雨,此刻正在宮門外,渾身都濕透了…”趙德勝話還沒說完,蕭徹已大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