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蕭徹睡得極不安穩。
夢一個接一個,光怪陸離,卻都圍繞著同一個人。
第一個夢裡,是春闈放榜那日的盛景。陸野墨身著狀元紅袍,騎在駿馬上遊街,眉目清俊,風采卓然。
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喝彩聲震天。
而沈莞,那時還是榮宸郡主,站在酒樓上,憑欄遠眺。她看著那個春風得意的狀元郎,眼中帶著欣賞,唇角含笑。
畫麵一轉,竟是太後宮中。太後拉著沈莞的手,溫聲道:“阿願,你看那陸野墨如何?人品才學都是上乘,你若願意...”
沈莞垂眸不語,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而後便是大婚。鳳冠霞帔,十裡紅妝。洞房花燭夜,陸野墨輕輕揭開蓋頭,兩人相視而笑,眼中滿是情意。
婚後歲月靜好。陸野墨下朝歸來,沈莞在書房為他研墨。春日賭書潑茶,秋夜共賞明月。陸野墨為她描眉,她為他縫衣,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那樣溫馨,那樣般配。
仿佛他們本就該是一對。
蕭徹在夢中看著這一切,心如刀割。他想衝過去,想將沈莞拉回身邊,可身體卻像被釘住,動彈不得。
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他的阿願對彆的男子笑,看著她在彆人懷中...
蕭徹猛地驚醒,冷汗浸濕了寢衣。
他坐起身,大口喘著氣,心口還殘留著夢中的劇痛。
帳中一片黑暗,隻有更漏滴答作響。
是夢。
他這樣告訴自己,可心中的酸澀卻越來越重。
如果...如果當初太後真的把阿願許給了陸野墨...
蕭徹不敢再想。
他重新躺下,卻再也睡不著。輾轉反側間,腦海中全是夢中的畫麵,沈莞穿著嫁衣的模樣,她為陸野墨研墨時的淺笑,他們並肩賞月的身影...
每一個畫麵,都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卻又入夢了。
這次是在金鑾殿上。薑國太子宇文淵再次來訪,依舊是一身勁裝,英武不凡。他站在殿中,朗聲道:“陛下,孤願以十城三礦為聘,求娶宸皇貴妃。”
滿朝嘩然。
而沈莞...竟也站在殿中,微微福身,聲音平靜:“臣妾願意。”
她願意。
蕭徹再次驚醒,天已微亮。
他坐在榻上,怔怔看著帳頂,沉默了許久。
不能再等了。
晨起後,蕭徹召見了陸野墨。
陸野墨進帳時,見皇帝臉色不佳,心中微凜,以為是政務出了紕漏。
他躬身行禮:“臣陸野墨,參見陛下。”
蕭徹看著他,這個清俊溫雅的狀元郎,這個差點可能成為阿願夫婿的男子...
心中那股酸澀又湧了上來。
他壓下情緒,淡淡道:“陸卿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陸野墨一怔,不知陛下為何忽然問起這個,還是答道:“回陛下,正是。”
“年紀不小了。”蕭徹端起茶盞,輕輕撇著浮沫,“該考慮婚事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陸野墨更加疑惑,謹慎道:“臣...暫無此意。如今朝務繁忙,臣想先為國效力...”
“家國天下,也要先成家。”蕭徹打斷他,“陸卿才華出眾,品貌俱佳,京中應當有不少人家屬意。若有合適的,朕可為卿賜婚。”
陸野墨心中警鈴大作。
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忽然想起昨日傍晚,與宸皇貴妃娘娘在楓樹下偶遇。莫非...
他連忙躬身:“陛下美意,臣感激不儘。隻是臣確實暫無成家之念,想再多曆練幾年。”
蕭徹盯著他看了片刻,才緩緩道:“既如此,朕也不勉強。不過陸卿若有了意中人,可要告訴朕。”
“臣遵旨。”陸野墨背上已沁出冷汗。
退出乾清宮時,他心中仍是一團亂。陛下今日這番敲打...究竟是何意?
他搖搖頭,不敢深想。
隻盼著,莫要牽連無辜。
傍晚,蕭徹去了翊坤帳。
沈莞正在用晚膳,見他來了,忙起身行禮:“阿兄。”
蕭徹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描摹。她還是那般美,那般純淨,可一想到她可能對彆人笑,可能離開他...
心中那團火又燒了起來。
“阿願,”他坐下,溫聲道,“明日大部隊要先回京了。”
沈莞點頭:“玉茗與我說了。說是太後和各位大臣先行,我們...”
“我們晚點再走。”蕭徹接過話,“太醫說,你體內的餘毒未清儘,朕也需再休養一下。不宜車馬勞頓。”
這自然是借口。沈莞的毒早就清了,蕭徹更是龍精虎猛。
心中明了,可她不能戳破,隻得應道:“聽阿兄安排。”
“明日朕與你共乘一輛馬車。”蕭徹又道,“朕的禦駕寬敞,鋪陳也舒適,你坐著不會太累。”
沈莞心中一跳。
共乘馬車...
那豈不是又要像騎馬時那般...
她咬了咬唇,小聲道:“會不會...太麻煩阿兄了?”
“不麻煩。”蕭徹看著她,眼中神色溫柔,“照顧阿願,是應該的。”
沈莞垂下眼,不再多說。
她心裡明白,阿兄這是...在找機會接近她。
而她...竟也不那麼抗拒了。
趙德勝接到旨意時,心中了然。
陛下這是...要創造獨處的機會了。
他立刻吩咐下去,將禦駕馬車重新布置。撤去了原本的書案座椅,換上了一張寬敞舒適的軟榻。
榻上鋪了厚厚的錦褥,又加了一床雲緞薄被。四角還懸了安神香囊,置了小幾,備了茶點。
一切安排妥當,趙德勝想了想,又從懷中掏出本薄薄的小冊子,塞在了榻邊的暗格裡。
那是他前幾日托人從宮外捎來的話本子,講的是一對男女在行途中互生情愫的故事。文筆繾綣,情節...頗為動人。
陛下啊陛下,這次您可得爭氣點。
翌日清晨,大部隊啟程回京。
太後和眾臣先行,營地一下子空了大半。蕭徹與沈莞的馬車安排在午後出發。
沈莞在雲珠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掀開車簾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這...這是馬車?
寬敞的車廂裡,最顯眼的是一張幾乎占據了大半空間的軟榻。
榻上鋪著厚厚的錦褥,堆著柔軟的靠枕,還有一床疊得整齊的雲緞薄被。
車窗掛著淡青色紗簾,陽光透進來,柔和而朦朧。
角落裡的小幾上,擺著茶具和幾碟精致的點心。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