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衛通的劍指向這個身材精壯的男子。
這個男人,他的眼底發著青色。雖然臉上刻著一個大大的秦字,但是他的眼睛分外明亮。
這就使得這個人在刑徒之中顯得很特殊。
這些刑徒,都是犯了罪而被拉過來的。他們中有人來自楚國、有人來自韓國、還有人來自魏國、齊國。
早在幾年前,秦國修築馳道,雖然有募工之法,但是主要的勞力,還是依靠刑徒。秦國滅了六國,天下有大量的刑徒可供使用。像邯鄲郡這樣的地方,刑徒充裕,完全用不著招募流民。
(高層設計出的指令,等到下達到地方,很多情況下往往是不會那麼輕易就能施行的。所以改革最需要的是時間,大量的時間來一點點改動舊有的社會環境。)
今日這些刑徒,都是有著挖礦經驗的。昔日秦國在天下各處大肆挖掘礦產,為秦始皇的陵墓準備丹砂,他們正是被派去礦場的流民。挖完丹砂掘鐵礦,隨後又是煤礦,如今又被調動到邯鄲城,不過是剛來半年之久,就被聚起來聽這次訓話。
這些刑徒們也是才知道,原來大秦帝國的主人已經換了,讓六國聞風喪膽的帝國主人秦王嬴政已經駕崩了,如今在位的已經是秦二世了。
秦國的將軍們也不會讓這些刑徒們吃白飯。這些刑徒,都是曆經了長達十年之久的勞役折磨。
所以,這些刑徒們一個個麵色蠟黃,很有些人甚至臉上泛著黑氣,表情苦澀。他們連秦國軍人胯下的馬匹都不如,即便是身上最後一點力氣也被榨乾,但是卻換不來一頓飽飯。
將軍們會保證他們吃到飯,但是也絕對不會讓他們吃飽。隻要讓他們不至於餓死就好,若是要趕工期,更加不會想著讓他們吃飽,而是想儘一切辦法用鞭子抽趕他們。於是天下各處都會出現那些吃的膘肥體壯的秦國將士們持著鞭子,驅趕這些飽受勞役之苦、麵黃肌瘦的刑徒們的場景。
這些刑徒們,經年累月的飽受勞役之苦,一個個都被折磨的困乏不堪,甚至連最基本的欲望也喪失了,個個萎靡。
衛通帶著邯鄲郡駐將、郡守、郡吏等人訓話時,所有人都乖乖的低著頭,每個人都是同一副表情——無動於衷,直到衛通說明,皇帝要赦免他們的刑徒身份,這些人的眼睛忽的齊刷刷的亮閃起來。
隻有一個人,他的表情始終是一副抗拒抵觸的模樣。不僅如此,他的目光非常亮,這使得他的氣質在這些人中格外突出。
即便是衣衫襤褸,即便是麵黃肌瘦,但是他身上始終有一股氣勢尚在。而且他眼中的不滿之情,全部都在他那雙眼睛裡。
衛通討厭他的眼睛。
因為他的眼睛裡傳達著對他的不滿。
當衛通的劍指在他的眉心正中,陳涉眼中自然泛起恐懼。
陳涉三次張了口,兩次閉上,但是始終乾巴巴吐不出一個字來。
衛通大怒道:
“無知!”
隨後衛通收回了自己的劍,他調轉馬頭,繼續對著這上千的庶民訓話。
“等到陛下親口下令赦免,你們到時候要齊齊將手舉高然後做拜,一齊謝陛下恩典。要說陛下有好生之德,乃真正的天子。”
“說完之後,更是要擼起袖子流淚,以表示你們對陛下的感激之情。”
“等到陛下的車駕離開的時候,你們更是要爭相表示要為陛下送行,到時候要跟著馬車走。”
說完所有的話,衛通又環顧四下,問道:
“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
有幾個識時務的人喉嚨裡吐出來幾個字,但是非常微弱,像是將死之人的遺言。
衛通聽了,自然不喜歡。
“大聲點,你們的力氣呢?”
“清楚了。”
這下,衛通總算看到有一半的人張口了。
隨後衛通又道:
“再大聲點!”
這次刑徒們的聲音確實更高了一點,但是衛通還是不滿意。
這樣的呼聲,怎能讓陛下高興呢。
衛通自然皺眉。
“你們這些人,都是即將要受陛下恩惠的人。如果明日,你們說的話能讓皇帝陛下高興,那麼我將在事後對你們重重有賞。”
陳涉聽了這番話,問道:
“如果我們明日讓秦皇帝滿意,那麼我們可以吃一頓飽飯嗎?”
衛通聽了,楞在原地,他呆呆的看著這一個個頹喪的腦袋。
多麼簡單的要求!
但是對於陳涉這些人而言,卻是那麼的奢侈。
衛通看了看身後,郡守率先點了點頭。
“好!本將這就答應你們。”
衛通話音剛落,這些刑徒的臉上便掛起了笑意。隨後刑徒中間便起了一陣陣喧嘩。
“我們可以飽食了!”
像是拴狗一樣拴著他們腳踝的鐵鏈,齊齊響動,這是在一處山穀裡,鐵鏈齊齊響動,忽的驚動了秦國的衛兵們。他們原本站立在這裡,像是午後沉睡的獅子,而這些刑徒們,就像是在羊圈裡的羊群。忽的,他們嚴厲警覺的目光齊刷刷朝著刑徒們射過來,午後沉睡的獅子們醒了。這弄得這些刑徒們很快就又不敢再說話了,山穀中再次恢複了平靜。
卻在一切又恢複平靜之際,在衛通的臉上露出笑意之際,刑徒軍中又傳來一個聲音。
“謝將軍!”
衛通本欲驅馬離開此地,卻被這句話震住了虎軀。
衛通猛地看向他。
“你叫什麼名字?”
“陳勝,字涉。”
“何方人士?”
”潁川郡陽城人也。”
【春秋為鄭國城邑。秦代置陽城縣,屬潁川郡。故城在今河南鄭州市登封市東南,因境內陽城山得名。】
“潁川?”
“正是。”
衛通又問:
“這裡的刑徒們待你很好麼?”
陳涉看了看左右,隻道:
“在這裡,我隻認識和我一起來的同鄉,並不認識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