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車(ju)聽了,頗不以為意。
“苟於富貴,溺於溫柔,這樣庸常的生活,豈不是唾手可得,我不願也。”
“那公子可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以如今的局勢,複興趙國希望並不大,若是公子真的想要名垂青史,立不朽之功,仆以為隻有另覓他主。”
李左車聽了這話,眼底一暗。
李左車起身推開窗戶,看著下麵熙熙攘攘聚起的俠士,奇形怪貌,手持長劍,一個個相貌凶狠。這院子裡的杏花開了,粉白粉白的,湯水的熱氣在樹底下升騰生來,偶爾飄來一縷酒香。
明媚的陽光,和和煦的春風並不能讓年輕氣盛的李左車滿意。
“有些人之所以留下,是因為本就退無可退。你以為他們是為了報答趙歇昔日的恩情嗎,實則是秦國人根本容不下這些人。”
“秦國一向尊崇法家之術,號曰:‘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秦國一向痛恨這些遊俠,不允許他們的存在,不停的發動軍隊攻打他們。但是這些遊俠憑借著熟悉地形地勢,往往能溜之大吉。”
“但無論皇帝如何換,這邯鄲城門前始終懸掛著我的通緝令,更有甚者,在魏都犯下大案的人居然也在趙歇門下。我們都是被形勢逼迫,唯有和趙歇聯合共同抵抗秦國,否則失去趙歇這個大靠山,我們將直接麵臨秦人的威脅。”
“到時候,這世間恐怕隻有你敢稱呼我為一聲公子了。”
“其實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看看城門前的告示,我時至今日還在秦國的死亡名單上。”
“而且若是我的這種想法被傳了出去,我一定會遭到趙國舊勢力的抵觸。再者,就算我有意棄暗投明,誰有能幫我引薦呢。我可是大罪之身。邯鄲郡郡守恨不得飲我的血,吃我的肉,他若是有機會抓到我,一定會提了我的人頭去向秦二世邀功,又怎麼會為我搭橋鋪路呢。”
李左車的困境,也是許多豪傑的困境。他們對於二世的所作所為頗感佩服,而且單是減稅這一件事,就讓天下的老百姓對秦二世讚不絕口,更彆說其他的事情了。
秦二世深居宮中,隻能從身邊最親近的人口中得到天下百姓對於改革的反應,但是李左車、張耳這樣的謀士,卻因為先皇嬴政的打擊,讓他們變得和庶民靠的非常親近。
這些庶民百姓苦於秦始皇沉重的徭役、賦稅,而二世一繼位就開始大給甜頭,可讓這些庶民高興壞了。
所以李左車知道,秦二世一繼位,秦國就已經贏了。
分封、減稅、新關中製、整頓貨幣,所有的一切都是對症下藥。
“原來公子也有此心。我以為即將到達邯鄲城的那位,確實是公子可以效力的人。公子不妨借此機會,周旋一番,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李左車皺眉凝神環顧四下,確認了這小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
“你的意思是,要我借著這趙歇的手,將自己舉薦給秦二世。”
“未嘗不可。昔日秦始皇帝尚且為秦王時,有齊人茅焦冒死進諫,勸告秦王接回秦趙太後。後來秦王真的將其母接回來了,還拜了茅焦為秦國大夫。”
李左車聽著,眉頭漸漸開始鬆動。
“可我能為秦二世諫言什麼呢?”
“這六國的各路英雄豪傑,多受一方百姓敬重,但是在秦國人眼中卻是反賊。小人以為,公子可勸告秦二世,讓他赦免這些昔日被秦國列在通緝名單上的人。如此,二世便可以施恩於天下各地英雄俊傑,而且可以彰顯二世心胸寬廣,如此天下英雄便都會歸附於二世。”
李左車聽了,雙目清冽,他凝神思索一番。
隨後,李左車躬身對這仆從說:
“公今日之言,或可助我直登秦國天子座下。”
“若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乃仆之大幸啊。”
“不過一年的時間,天下形勢大變,這都是秦二世敢於倒行逆施,敢於做和其父主張完全相左的事情。這在秦國廢法立儒,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人,必定是迎著逆流而生,比起一昧隻想著如何盤剝庶眾的趙歇,秦二世確實讓我佩服之至。”
……
……
……
次日,邯鄲城城門外。
從清晨起,便開始有大量的軍隊分批次入駐邯鄲城,邯鄲城城牆上沾滿了秦國的士兵,像是一排排黑烏鴉。
而天空上更是陰雲密布,似乎是在預告著什麼。
等到日中天之時,一輛閃著金光的馬車在猶如烏雲的軍中的擁簇下,緩緩駛入邯鄲城。
牽拉著皇帝的銅蓋馬車的是八匹白色的駿馬,軀體肥壯,四肢勻稱,鬃毛長長在飄灑在空中,脖頸中還掛著鈴鐺。
這使得馬車在黑森森的軍隊中十分顯眼。
秦二世豪華的車隊引得兩側的百姓踮起腳尖來觀望,而兩側的百姓統統被勒令站在兩側對著秦二世作揖,以表示恭迎皇帝。
但是這軍隊的氣勢,羽翎在頂,長鉞在上,白光閃爍,馬蹄隆隆,就是趙地傳聞中的仙人,若是見到人皇這樣的氣勢,也一定會被撼動。
至於邯鄲郡守、駐將什麼的,早早就在城門前迎接了。隻是可惜連皇帝本人的麵都沒見到,一直到進了邯鄲城,馬車進入郡府。
行畢禮儀,秦二世直接坐在上座問政。
這大室內空蕩蕩的,除了一張案,一張座,彆無他物。雖然這裡不是大政殿,但是皇帝威儀在此,再加上隨行的將領們又一個個氣勢凜然,殿中頓時一片冷寂,便有了秦鹹陽宮大政殿的氛圍。
這兩人不是第一次見到秦二世,但是這歲月就是最好的磨刀石,如今再見,秦二世已經不是從前的青蔥少年,越發淩厲,至於這兩位,更是腰腹突出,鬢發上染著白絲。
邯鄲郡守初聽還有些奇怪,皇帝怎麼一開口就問這個。
“先帝在世時,曾多次駕臨過邯鄲城,初次來到邯鄲城,還是在滅了趙國之後。以趙國諸族與我祖母趙氏有仇,於是坑殺了趙氏王族。”
“確有此事,當時還是已故王翦將軍為上將軍,親自執行了這些人的死刑。”
“朕一直很好奇,是不是正是因為此事的緣故,所以這邯鄲城裡一向被治理的服服帖帖,鮮少有暴亂發生。和頻頻暴動的新鄭之地相比較,邯鄲城顯然是被治理的井井有條。隻是此番朕在駕臨邯鄲城之前,命人暗中查訪了邯鄲城的情況,朕這才明白,原來邯鄲城正是因為郡守長吏和駐將二人齊心合力,所以才使得邯鄲城中的百姓服服帖帖的。”
“朕自當嘉賞你們。朕要為你二人增加食邑。”
邯鄲郡郡守和駐將聽了這話,喜在心裡,一臉沉重的道:
“這都是我二人的分內之事,不敢言功,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先帝在世時,二位就兢兢業業,將邯鄲郡打理的井井有條。如今朕變革秦法,這邯鄲郡之地,總是大力推行。朕能得到邯鄲郡百姓的擁護,都是你們二人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