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長孫安業那具仍在汩汩冒血的屍體,李毅眼中的火焰並未熄滅,反而因目標尚未達成而燃燒得更加灼熱——還有最後一個,淮安王李神通!
他猛地轉身,動作因傷痛和失血而顯得踉蹌僵硬,但目光卻死死鎖定了府門外。那裡,他那匹忠心耿耿的“踏雪烏騅”,竟在混亂中掙脫了韁繩,循著主人的血腥氣,尋到了府門附近,正不安地刨著蹄子,馬身上也帶著先前激戰的痕跡。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處理傷口,甚至沒有時間去看一眼那些跪伏在地、噤若寒蟬的幸存者。李毅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翻湧的血腥味和腦中陣陣加劇的眩暈,他提著重若千鈞的禹王槊,一步一頓地走向他的戰馬。
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個暗紅的血腳印。左肩的傷口已麻木到近乎失去知覺,但那“鬼枯藤”的陰寒毒力,卻正沿著血脈向心脈侵蝕,帶來陣陣刺骨的冰冷與虛弱。他的視線開始模糊重影,耳邊也響起嗡嗡的鳴響。
然而,胸中那股不殺儘仇敵、誓不罷休的執念,如同最後一股狂暴的內力,支撐著他沒有倒下。他走到“踏雪烏騅”身邊,伸手抓住馬鞍,試了兩次,才勉強翻身上馬。坐穩的瞬間,他眼前猛地一黑,差點栽落,連忙伏低身體,抱住了馬頸。
“踏雪烏騅”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瀕臨極限,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卻穩穩地站住了。
李毅喘息著,勉強直起身,辨認了一下方向。淮安王府在城西的布政坊,距離此地尚有數裡之遙。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前方是否還有阻攔,但他知道,必須去!
他用染血的手,輕輕拍了拍馬頸,嘶啞地吐出兩個字:“走……布政坊……”
“踏雪烏騅”通靈,長嘶一聲,不再猶豫,撒開四蹄,載著它那已近油儘燈枯的主人,衝出長孫安業府邸那洞開的大門,向著城西方向,再次狂奔起來!
馬蹄聲急促而沉重,在漸趨寂靜、卻又暗流洶湧的長安街巷中回蕩。沿途偶爾有聞訊趕來的武侯或巡街金吾衛小隊,看到這匹熟悉的烏騅馬和馬上那幾乎與馬鞍融為一體的血人,無不駭然變色,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東門破碎、兩座王府被血洗的消息,早已如同瘟疫般傳開,這位冠軍侯此刻在眾人眼中,已與索命的修羅無異!
幾乎就在李毅離開長孫安業府邸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皇帝的鑾駕與大批北衙禁軍,終於轟然而至,將這座剛剛經曆死亡洗禮的府邸團團圍住。
李世民率先下車,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大步踏入府門,眼前的景象讓他腳步微微一頓。
庭院中,跪伏的人群依舊瑟瑟發抖,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恐懼。而在正廳台階前,那具穿著紫色官袍、頭顱與身軀分離、鮮血浸透了大片地麵的屍體,是如此刺目。
長孫無忌緊隨其後,當他看清那無頭屍體的服飾和滾落在一旁、麵目扭曲猙獰的頭顱時,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確實是他的兄長,長孫安業。
儘管他們關係惡劣,儘管他知道長孫安業罪有應得,但親眼看到如此慘狀,血脈相連帶來的衝擊與一絲免死狐悲的寒意,還是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喉頭滾動,胃裡一陣翻騰。
房玄齡、杜如晦、李靖、秦瓊等人亦是麵色凝重,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冠軍侯的報複,果然如預料般酷烈,不留餘地。
“李毅呢?!”李世民沒有去看長孫安業的屍體,目光銳利地掃過庭院,厲聲問道。
一名跪在角落、稍微膽大些的管事,顫聲答道:“回……回陛下……冠軍侯……侯爺他……殺了將軍後……騎上馬……往……往西邊去了……”
“西邊?布政坊!淮安王府!”李世民瞬間判斷出方向,心頭猛地一沉!李毅果然不肯罷休,還要去殺李神通!
“陛下!”房玄齡急聲道,“冠軍侯連屠兩府,已犯下滔天殺孽!若再任由其殺向淮安王府,則國法蕩然無存,宗室震恐,朝野必將大亂!必須立刻阻止!臣請陛下嚴令,不惜一切代價,攔下冠軍侯!生死……不論!”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其艱難,但也異常清晰。到了這一步,若李毅仍執迷不悟,為了大局,恐怕隻能采取最極端的措施了。
杜如晦也沉聲道:“陛下,冠軍侯傷勢極重,又身中劇毒,恐已神智昏亂,難以理喻。此刻他心中隻有殺戮,任何勸阻恐已無用。唯有用強力製服,方能平息事端。淮安王李神通乃宗室長者,若再遭屠戮,影響太過惡劣!”
長孫無忌此時也強行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李毅雖為功臣,為瓊華之夫,然其今日所為,已形同謀逆!破城門,殺守將,屠戮宗室大臣府邸,罪在不赦!臣……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速做決斷!”
他這話,看似大義滅親,實則也是急切地想將李毅造成的破壞與長孫家的關聯切割開來。
李靖和秦瓊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沉重與一絲不忍。他們與李毅並肩作戰過,深知其勇武與忠誠,今日之事,實乃被奸人逼至絕境所致。但要他們去圍捕、甚至可能擊殺這位曾經的戰友,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李世民背對著眾人,望著庭院中那灘刺目的鮮血和遠處洞開的府門,沉默了片刻。他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緊,手背上青筋微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