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圖”項目組的節奏快得令人窒息。隨著對盛達科技儘職調查的深入,海量數據、錯綜複雜的股權關係、盤根錯節的供應商網絡,以及張盛達那難以捉摸的技術理想主義,如同一張巨大的、不斷收緊的網。汪楠將自己完全投入進去,除了睡覺,幾乎所有時間都泡在了48樓那間視野絕佳的辦公室裡。他像一塊被投入深水的海綿,瘋狂吸收著一切知識,與周明遠團隊一起熬夜建模、推演、撰寫報告,試圖在最短時間內摸清這個價值可能高達二十億的企業的每一個毛孔。
這種全力以赴,既是為了證明自己,也是為了逃避。逃避那些關於五百萬、關於江景公寓、關於葉婧深夜邀約的複雜思緒。隻有在數字、圖表、風險評估的海洋裡,他才能暫時忘記自己身上那個無形的、暖昧的標簽,找回一絲“憑本事吃飯”的確定感。
周明遠起初對這個“空降兵”帶著明顯的不信任和審視,但幾周下來,汪楠表現出的紮實功底、驚人學習能力和拚命三郎的勁頭,讓他挑剔的目光漸漸緩和。他開始在會議上點名讓汪楠發表意見,也會私下指出他分析中的疏漏。這是一種無聲的認可,對汪楠而言,比任何物質的饋贈都更讓他踏實。
然而,平靜的假象很快被打破。
這天下午,一份關於盛達科技某核心專利即將到期、麵臨激烈訴訟風險的報告,被周明遠重重摔在了會議桌上。會議室裡的空氣瞬間凍結。
“這麼重要的信息,為什麼現在才被翻出來?儘職調查是乾什麼吃的!”周明遠臉色鐵青,目光掃過團隊每一個人。這是足以動搖整個並購基礎的關鍵風險點,如果專利失效,盛達的核心競爭力將大打折扣。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負責專利核查的同事額頭冒汗。這份文件被淹沒在浩如煙海的資料中,之前確實被忽略了。
“三天,”周明遠敲著桌子,語氣不容置疑,“我要看到完整的法律風險評估報告和應對方案,包括與替代技術的差距分析,潛在賠償金估算,以及最壞情況下的退出機製。汪楠,你協助陳工,重點負責替代技術評估和成本測算。這是你的強項,彆讓我失望。”
壓力如山傾倒。三天時間,要理清這麼複雜的技術和法律問題,幾乎是天方夜譚。但沒人敢反駁。汪楠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是考驗,也是機會。
接下來的三天,他幾乎住在辦公室。餓了叫外賣,困了就在休息室沙發上囫圇一會兒。他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公開資料和內部數據庫,動用了自己全部的專業知識和人脈,甚至厚著臉皮聯係了幾位母校相關領域的教授。眼睛熬得通紅,咖啡當水喝,大腦在高速運轉下隱隱作痛。
第三天淩晨,天將破曉,報告終於趕在deadline前完成。當他把最終版發給周明遠時,感覺身體像被抽空了。他癱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這個行業的殘酷與高壓,也體會到一絲完成不可能任務的、虛脫般的成就感。
上午的彙報會,周明遠對最終報告表示了基本滿意,尤其對汪楠負責的技術替代分析部分給予了肯定。散會後,汪楠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工位,隻想好好睡一覺。手機卻在這時震動起來,是葉婧的私人號碼,一條簡潔的信息:
“晚上七點,凱旋門。慶功。”
凱旋門?本市最頂級的會員製法餐廳,以奢華和隱私著稱。慶功?為誰慶功?汪楠心頭一緊,疲憊瞬間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他沒理由拒絕,也無法拒絕。
晚上七點,他換上了公寓衣帽間裡那套最貴的深灰色定製西裝——他終究還是動用了那些“禮物”。鏡子裡的年輕人,身形挺拔,氣質沉穩,昂貴的麵料和剪裁掩蓋了連日的疲憊,賦予他一種陌生的、屬於這個階層的從容假象。隻是眼底深處的血絲和一絲揮之不去的茫然,出賣了他的真實狀態。
凱旋門餐廳位於一座曆史建築頂層,需要專用電梯直達。侍者引領他穿過鋪著厚實地毯、懸掛著古典油畫的走廊,來到一間私密的包廂。包廂不大,但極其精致,一張鋪著潔白桌布的小圓桌臨窗擺放,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桌上已經擺好了精致的銀質餐具和水晶杯,一瓶紅酒靜靜躺在冰桶裡。
葉婧已經到了。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綠色的絲絨長裙,款式簡約,卻完美襯托出她纖細的腰身和冷白的膚色。長發微卷,鬆散地披在肩頭,臉上化了淡妝,在柔和燈光下,少了幾分平日的淩厲,多了幾分屬於夜晚的慵懶與嫵媚。她正微微側頭,看著窗外的夜景,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晃動著水晶杯中的紅酒,側影美得像一幅畫。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目光落在汪楠身上,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是否達到了預期。
“坐。”她示意對麵的座位。
汪楠坐下,侍者無聲地上前為他倒上紅酒,旋即退下,關上了門。包廂裡隻剩下他們兩人,空氣裡彌漫著紅酒的醇香、食物的香氣,以及葉婧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冷香。
“聽說你這幾天表現不錯,周明遠在郵件裡表揚了你。”葉婧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透過杯沿看著他,“盛達那個專利的雷,排得還算及時。”
原來是因為這個。汪楠心裡稍稍鬆了口氣,原來這頓“慶功宴”並非全無來由。他謙遜地回答:“是周老師指導有方,團隊一起努力的結果。”
葉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未達眼底。“在葉氏,功勞就是功勞,該認就要認。過分的謙虛,有時候是虛偽。”
汪楠一時語塞。
侍者開始上菜。一道道精致的法餐,擺盤如藝術品,分量卻少得可憐。汪楠食不知味,機械地切割著盤中的食物,應對著葉婧偶爾的、關於工作或行業趨勢的提問。她的問題總是很犀利,直指核心,汪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這頓飯,吃得比加班還累。
酒過三巡,葉婧的話似乎多了一些。她談起一些早年在海外求學和打拚的經曆,一些不為人知的艱辛,語氣平淡,卻勾勒出一個與如今光環下截然不同的、堅韌甚至有些狼狽的形象。汪楠默默聽著,偶爾附和幾句。他意識到,葉婧似乎在以一種迂回的方式,向他展露更多的自己。這讓他更加警惕,也更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