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的瞬間,黑暗像有生命般湧出。
那不是普通的、缺乏光線的黑暗,而是粘稠的、冰冷的、帶著實質重量的“概念黑暗”。它湧出走廊,觸碰到牆壁,牆壁的乳膠漆瞬間泛起黴斑;觸碰到地板,瓷磚的縫隙裡迅速長出黑色的、絨毛狀的菌絲;觸碰到天花板,吊燈的光芒被迅速吞噬,像被潑了墨。
蘇小糖手裡的平安符,在黑暗中亮起。
深金色的光芒,像一顆小小的太陽,在她掌心綻放。光芒所及之處,黑暗像遇火的油脂般滋滋作響,向後退縮,留下一條勉強可容一人通過的、光亮的通道。
但通道之外,黑暗在翻騰、蠕動,像無數條黑色的觸手,在試探,在低語,在等待。
“走。”林平凡說,踏進通道。
蘇小糖握緊平安符,緊跟其後。
女人抱著小男孩,站在門口,想跟進來,但被林平凡抬手製止了。
“留在外麵。關上門,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開。”
女人用力點頭,抱著孩子退後,門緩緩關上。
“哢噠。”
鎖扣合攏的瞬間,最後的、從門縫透進來的外界光線,徹底消失。
房間裡,隻剩下平安符的金色光芒,和...黑暗深處,那些緩緩睜開的眼睛。
房間不大,大約十平米。
原本應該是個兒童房:牆上貼著卡通貼紙,書桌上擺著課本和玩具,小床靠著牆,床上還扔著一個毛絨玩具熊。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牆上的貼紙,在黑暗中“融化”了,像是被強酸腐蝕,卡通人物扭曲成尖叫的形狀。書桌上的課本,紙張在自動翻動,每一頁上都用黑色的、粘稠的液體,寫滿了意義不明的符號和哭喊的人臉。玩具熊坐在床上,但它的“眼睛”位置,是兩個深深的黑洞,從洞裡不斷滲出黑色的、絲線般的物質,在空中飄蕩。
而房間裡,到處都是“影子”。
不是光照產生的、正常的影子。
是“活”的影子。
窗簾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拉長,變成一個瘦長的、沒有五官的人形,在牆角緩緩蠕動。書桌的影子,在牆壁上膨脹、變形,像一個臃腫的、長滿瘤子的怪物,在無聲地喘息。玩具熊的影子,從床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兩人,每走一步,就有一滴黑色的、惡臭的液體從它身上滴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
那裡,懸浮著一個東西。
一個老人的、半透明的、灰白色的“殘影”。
他穿著生前常穿的深藍色中山裝,背微微佝僂,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很深。他的眼睛閉著,表情很平靜,像是在安詳地沉睡。但在他身體的“內部”,有無數條黑色的、血管般的絲線,在蠕動、穿梭,像寄生蟲一樣,紮進他灰白色的“身體”裡,在吸取、在消化、在繁殖。
這就是“爺爺的殘影”。
被“影噬者”寄生的、正在被分食的核心。
而在殘影周圍,聚集著至少二十個“影噬者”。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狀,像一團團濃稠的、不斷變化的黑色墨水,有時凝聚成人形,有時散開成霧狀,有時又變成扭曲的、多足的爬蟲形態。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每一團“墨水”的中心,都有一隻眼睛。
不是生物的眼睛,是“概念”的眼睛——純粹的、空洞的、代表著“饑餓”和“虛無”的黑色漩渦。
此刻,這二十多隻眼睛,全部轉向了林平凡和蘇小糖。
轉向了平安符的金色光芒。
“餓...”
“好吃...”
“光...討厭...”
“吃掉...”
“全部吃掉...”
不是聲音,是直接作用於意識的、混亂的、重疊的低語。
蘇小糖臉色發白,但她握緊平安符,向前走了一步。
金色的光芒,隨著她的前進,向前擴張了一圈。
黑暗,再次後退。
但那些“影噬者”,沒有退。
它們盯著平安符的光芒,黑色的“身體”在劇烈地蠕動、翻滾,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又不願放棄“食物”。
“爺、爺爺...”蘇小糖看著那個被寄生的殘影,輕聲呼喚。
殘影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灰白色的瞳孔,像褪色的照片,裡麵沒有任何神采,隻有無儘的、深沉的悲傷和...不舍。
他“看”向蘇小糖,看了一會兒,然後,看向她手中的平安符。
瞬間,他灰白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金色的光澤。
像火星,在死灰中一閃而逝。
“小...宇...”一個極其微弱、極其沙啞的聲音,從殘影中傳來,不是通過空氣,是直接響在意識裡,“是...小宇嗎...”
“不是。”蘇小糖搖頭,聲音儘量放柔,“我是來幫您的。是小宇讓我來的。他很難過,他想您。他媽媽說,您給他刻了平安符,希望他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但您現在這樣...他快樂不起來。”
殘影的眼睛,眨了眨。
一滴灰白色的、像霧氣的“眼淚”,從他眼角滑落。
“我...不想走...”他的聲音在顫抖,“我舍不得...舍不得小宇,舍不得這個家...我想看著小宇長大,看著他上學,看著他結婚...我不想...就這麼消失...”
“但您必須走。”蘇小糖說,聲音很輕,但堅定,“您留在這裡,隻會傷害他們。這些黑色的東西,在吃他們的記憶,在讓他們忘記您,忘記彼此,忘記愛。您想看到小宇忘記您嗎?想看到他忘記媽媽的笑嗎?想看到這個家,變成隻有恐懼和絕望的空殼嗎?”
殘影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不想...”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想傷害他們...我隻是...想陪著他們...”
“您已經陪夠了。”蘇小糖舉起平安符,讓金色的光芒,完全照在殘影身上,“您給小宇的愛,給這個家的祝福,都在這裡。它會陪著他們,永遠陪著。而您,該休息了。該去您該去的地方,安心地、平靜地,看著他們,祝福他們,而不是...被困在這裡,被這些黑色的東西利用,變成傷害他們的工具。”
金色的光芒,觸碰到殘影的瞬間,那些寄生在他體內的黑色絲線,發出尖銳的、無聲的尖叫。
絲線在光芒中迅速枯萎、斷裂、消散。
像是被陽光照射的冰雪。
殘影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變得輕盈,灰白色的悲傷,在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和的、溫暖的白光。
“真...真的嗎?”他輕聲問,“我的祝福...會一直陪著他們?”
“真的。”蘇小糖用力點頭,“愛,是不會消失的。它會變成記憶,變成溫暖,變成力量,陪著小宇長大,陪著他麵對所有困難。而您,可以放心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殘影看著她,看了很久。
然後,他笑了。
一個很淡很淡的,但充滿釋然和溫暖的笑。
“謝謝...你...”他說。
然後,他閉上眼睛,身體徹底化作一團柔和的白光,在空中緩緩旋轉,最後,分成兩小團,一團飄向門口的方向(那裡,女人和小男孩在等待),一團飄向蘇小糖手中的平安符,融入其中。
平安符的光芒,瞬間變得更亮,更溫暖。
像一顆真正的、小小的太陽。
而隨著殘影的“安息”,那些寄生在他體內的黑色絲線,全部斷裂、消散。
失去了“食物來源”的影噬者們,發出了憤怒的、瘋狂的尖嘯。
“餓!”
“食物沒了!”
“光!討厭的光!”
“吃掉光!吃掉他們!”
二十多團黑色的、蠕動的影子,同時撲向林平凡和蘇小糖。
像黑色的海嘯,像絕望的潮水,要將兩人徹底吞沒。
“老板!”蘇小糖驚叫。
林平凡已經動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擋在蘇小糖身前,右手抬起,手指上的“錨定之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銀色光芒。
光芒不再是溫和的、穩定的銀色,而是狂暴的、鋒利的、像無數把銀色的刀刃,從戒指中噴湧而出,在空氣中交織、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高速旋轉的銀色風暴。
風暴的邊緣,觸碰到撲來的影噬者。
“嗤嗤嗤——”
像燒紅的刀切進黃油,影噬者的黑色“身體”,在銀色風暴中被輕易地切碎、撕裂、蒸發。
它們發出痛苦的、瘋狂的尖嘯,但無濟於事。
銀色風暴像絞肉機,將靠近的一切“異常”,全部粉碎。
蘇小糖看著這一幕,瞳孔微微收縮。
在她眼裡,老板周圍的顏色,此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些平時溫和的、緩慢流動的銀色絲線,此刻全部“暴走”了,像無數條狂舞的銀蛇,在空氣中瘋狂抽打、切割、粉碎一切。銀色的光芒,亮得刺眼,將整個房間照得像白晝。
而老板的“底色”,那片灰白色的、正在流失的霧,此刻在銀光的照耀下,暫時“凝固”了,不再流失,甚至...在緩慢地“恢複”?
是錯覺嗎?
還是說,高強度的能力使用,反而“刺激”了他的“存在”,讓它暫時穩定了?
但蘇小糖來不及細想。
因為影噬者,並沒有被徹底消滅。
被銀色風暴切碎的黑色碎片,並沒有消失,而是在地麵上蠕動、聚集,重新融合成新的、更扭曲的形態。
而且,數量...變多了。
一個碎片,分裂成兩個。
兩個,分裂成四個。
像某種惡意的細胞分裂,越殺越多。
“它們在...繁殖?”蘇小糖的聲音在顫抖,“不對,是...是‘分裂’!每被破壞一次,就分裂一次!這樣下去,永遠殺不完!”
林平凡也注意到了。
他的銀色風暴,在消滅了三波影噬者後,房間裡的黑色影子,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從二十多個,變成了...至少五十個。
密密麻麻,擠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而且,它們的“眼睛”,那些黑色的漩渦,此刻全部轉向了林平凡,轉向了他手指上的“錨定之戒”。
像是在“學習”。
像是在“分析”。
然後,下一波攻擊,開始了。
但這波攻擊,和之前完全不同。
五十多個影噬者,沒有直接撲上來,而是開始“融合”。
兩兩融合,變成更大的、更扭曲的黑色團塊。
團塊再融合,變成更龐大的、更不可名狀的形態。
最後,所有的影噬者,融合成了一個。
一個巨大的、幾乎塞滿整個房間的、不斷變化的黑色“怪物”。
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時而像一灘蠕動的瀝青,時而像一隻多足的巨蟲,時而像一棵長滿眼睛的黑色巨樹。它的表麵,有無數個黑色的漩渦在旋轉,每一個漩渦,都是一隻“饑餓”的眼睛。
而在怪物的“核心”位置,有一個特彆大的漩渦。
漩渦深處,蘇小糖看見了...顏色。
不是黑色。
是深紫色。
是那種,她在東郊工業區,在噬界之卵身上見過的,代表著“規則崩壞”和“高位存在”的深紫色。
“老板!”她的聲音在尖叫,“它...它不是單純的影噬者!它的核心...連接著彆的東西!是...是更高位的‘存在’!可能是...可能是‘影噬者’的‘母體’,或者‘源頭’!”
林平凡的臉色,沉了下來。
麻煩。
而且,是大麻煩。
這個C級的“影噬者”巢穴,根本不是獨立事件。
是一個“哨兵”。
一個“誘餌”。
一個...用來“釣魚”的陷阱。
而魚,就是他們。
是那些會處理“異常事件”的,有“價值”的觀察目標。
是總局想要“測試”的對象。
是某個更高位的存在,想要“吞噬”的...食物。
“總局...”林平凡咬著牙,吐出這兩個字。
是周明安排的?
還是總局的“標準操作流程”?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現在,他們被困在這個房間裡,麵對一個被“高位存在”加持的、幾乎無法消滅的怪物。
而且,房間的門,已經被黑暗徹底封死。
他們,出不去了。
巨大的黑色怪物,開始移動。
它沒有腳,但它的“身體”在流動,像潮水一樣,緩緩漫向兩人。所過之處,地板、牆壁、天花板,全部被染成純粹的黑色,像是被“抹除”了顏色,隻剩下一片虛無。
平安符的金色光芒,在黑暗的侵蝕下,開始迅速暗淡。
蘇小糖能感覺到,手裡的平安符,在“哀鳴”。
它在用儘全力抵抗黑暗,但力量的差距太大了。就像一根蠟燭,試圖照亮整個黑夜,結局隻能是熄滅。
“老板...”她的聲音在發抖,“光...撐不住了...”
林平凡看著逼近的黑暗,看著那無數隻深紫色的、饑餓的眼睛,看著蘇小糖蒼白但堅定的臉。
然後,他做出了決定。
一個很危險,很瘋狂,但可能是唯一出路的決定。
“小糖,”他說,聲音很平靜,“把平安符,貼在我背上。”
蘇小糖一愣。
“什麼?”
“照做。”林平凡轉過身,背對著她,“快。”
蘇小糖咬咬牙,上前一步,將還在發光的平安符,用力按在林平凡的後背,貼在他的衣服上。
瞬間,金色的光芒,從平安符中湧出,融入林平凡的身體。
不,不是融入。
是“共鳴”。
平安符的“祝福”之光,和林平凡“存在”深處的某種東西——可能是那些被抹除的記憶,可能是他能力的“源頭”,可能是他“自我”的核心——產生了共鳴。
林平凡感覺,一股溫暖的、強大的、充滿“秩序”和“祝福”的力量,從後背湧入,瞬間流遍全身。
他手指上的“錨定之戒”,再次爆發出銀光。
但這次的銀光,不再是狂暴的、鋒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