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
“簡單地說,娘子身子氣虛,接連遭受刺激,許是多日未曾好好用膳,她還年輕這些本不算什麼大事,偏那血汙裡下了能麻痹神經的藥汁。
她傷心驚懼,又傷了身子,且日日憂思入肺腑,如今還沒落下什麼病根,但日子久了就不說清。
這幾日調養一番,那藥汁的毒素自己就消散。”
大夫聲音越來越低說完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床上的宋檀一眼,又瞥了眼一旁冷臉的人。
“還有,咳咳……近日還是彆做太刺激的事……畢竟,初承雨露還需適應一下”沈修禮涼涼掃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盯著屏風上的並蒂花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才緩緩點頭。
“知道了。煩勞許大夫,今日之事……”
“將軍放心,老夫跟著清風公子多年,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最清楚。我去給娘子熬藥。”
許大夫捏著胡子哈哈一笑,也知道這屋裡自己不便多留,提起藥箱轉身離開。
沈修禮轉過頭,在戰場多年的百步穿楊練就的好眼力,哪怕隔著紗簾,他也能清楚看到床上昏睡的宋檀。
她睡得很不好,不是偶爾低聲喃喃。
就是眉頭緊鎖大聲叫著救命。這會不知夢到了一行淚從她長睫上滾落,落入枕間,消失無痕。
但莫名的。
沈修禮眸光愈發深沉,長指忽地像被什麼燙了一下,顫了又顫。
漆黑的發襯著她的臉頰像明月,
聽出她氣息變化,收回目光。
等宋檀睜眼,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帳子裡,麵色一白。
幾乎下意識檢查身上的衣裙,見衣裙都完好的這才放心。
她以為……
她還以為——自己又一次中了臟藥,又回到那個靈堂,被人扒光了捉奸,又要經曆一次前世的一切。
其實從被那桶血潑在身上後,宋檀就隱隱覺得身子不舒服。
這會一著急,暈眩的感覺愈發強烈,竟然真的頭一歪倒了下去。
她本來身子就孱弱。
經曆重生一遭已經是滿心震驚,夜夜擔憂。
怕一睜眼又回到那個淹死她的池子,一睜眼又回到靈堂重新開始自救。
這幾日經曆的一切不過是她死前的夢魘。
初經過情事,接連和方氏鬥了這麼幾場,早就精疲力儘。
這幾日一直強撐著精神,也沒什麼好好吃飯,身體已經到了負荷的極限。
所以才會暈倒。
她觀察著四周,四周都是曼妙的輕紗。
鼻尖嗅到的還是那股幽幽香氣,她還在沐浴的廂房。
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出神,宋檀這才注意到坐在門口桌前的人影。
兩人之間隔著好幾道紗幔,許是為了避嫌,門窗大開,屋外戲曲斷斷續續傳進來。
饒是這樣,宋檀的臉還是燒著了一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抓住被子。
“我這是。”
一開口,聲音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沙啞得不像話。
沈修禮盯了她一眼,那一眼帶著莫名的情緒,讓宋檀還沒看清,就轉了視線。
“大夫說你傷心過度,氣虛疲憊,需要好好休息。”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故人已去,你該節哀。”
法事都過去了幾日,連靈堂都拆了幾日。
前幾日都未提過,這時突然讓她節哀,宋檀到底沒忍住,愣在原地。
傷心——
也是,她日日一身素裝,剛死了夫君,任誰都以為她的傷心是因為上官延。
上一世她的確傷心,跪在靈堂哭得兩眼模糊,怨天不公。
可那些傷心都留在了前世,隨著她親手被上官靈珊溺死的瞬間,一切煙消雲散。
隻剩下她這個冤死的憤懣。
秉持著自己不尷尬的就是彆人這個原則,宋檀在心裡糾結了半天後冷靜了一點,坐起身,故作淡定回望沈修禮,唇角露出端莊的微笑:“將軍,我又給你添麻煩了,真是抱歉。”
幾乎是迫不及待,她目光掃過打開的大門:“我知道您軍中事務繁忙,我已經醒了沒事了,照顧我這麼久,您也一定很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今日這裡的開銷,都算宋府的。”
窗外早已天黑,從她昏迷到剛才醒過來六個時辰的是有了。
看到沈修禮留在這陪著她,宋檀實在有些受寵若驚,平日最煩麻煩事的人,也不知今日怎麼了,竟在她這這麼好的耐心。
莫不是。
她叫人做的棉服和主動再捐的那批棉被起了作用?
許是剛才藥力沒退還沒太多感覺,之前剛換的衣服這會渾身濕透貼在身上,有些不適。
她心思胡亂轉著都沒注意一直坐在門口人站起身。
隨意地用修長的指節彈著身上不存在的褶皺,一層層掀開隔在兩人之間的紗簾,一步步走到內間。
等宋檀反應過來,剛才還在門口避嫌的人,已經穿過層層‘阻礙’站立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不用。”
也不知道沈修禮是說自己不用休息,還是說她不用道謝,或是兩者皆有。
輕而淡的兩字落下,宋檀掛著的笑險些崩盤。
在床上揉著肩膀的姿勢也僵住。
就算穿著衣袍,就算大開房門。
可她到底在躺著。
怎麼看這舉動都過了界線。
更何況,她剛醒來還未梳妝,本該是夫君才能見到的模樣被他一個外男瞧了去。
宋檀忽地將頭重新縮回到被子,掩耳盜鈴般蒙住頭。
滾熱的溫度一路從脖子爬到臉頰。
被子外,沈修禮聲音一如的冷靜。
“悶著不難受嗎?”
難受。
還顯得她很蠢。
宋檀深呼吸幾次,拉下被子露出笑臉,卻依舊有些羞窘的半垂著頭。
隻能將注意力放在他手上拿的杯子。
沈修禮的骨節修長,青筋凸顯,幾根長指上明顯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
明明隻是持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卻依舊讓人感受到他的手指格外有力。
沈修禮是練武,所以有繭。
為什麼清風公子的手掌也有明顯的繭子,那夜,她被薄繭硌得渾身發麻……
宋檀忽地掐住思緒。
暗罵自己簡直瘋了,竟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她抬頭正對上他垂眸看過來的視線,一縷長發垂下剛好掃過他凸起的喉結。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後的燭火太亮,讓沈修禮少了幾分鋒芒,晃得她的心跟著一顫。
“晚點會有人把衣服送過來。一會藥熬好會送來,是促進那汙血中的麻痹散的毒性排出。”
原來,是給她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