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太久,本來就發燒,又摔到了胸口,情況應該挺嚴重。”赫蘭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急切,“不能耽擱,得趕緊送鎮衛生院。”
方沅應了聲“車就在外麵”,幾個人小心地抬起老人,裹緊了氈毯往車上送。赫蘭先上到後座,一邊穩穩托著老人的頭。庫蘭跟在後麵,腳步虛浮,眼神死死黏著母親,整個人像丟了魂。
方沅看他這副模樣,心頭一揪,也跟著上了車,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彆怕,會沒事的。”
庫蘭像沒聽見,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昏迷的母親,眼底的恐懼像潮水般湧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車在泥濘的路上顛簸,雨刮器不停地擺動,卻總也刮不儘擋風玻璃上的雨幕。
此刻壓在庫蘭心頭的絕望亦是這樣,無邊無際。
不多時就到了鎮衛生院。這裡的房子有些陳舊,牆皮剝落下露出淺黃的底色,像被雨水泡褪了色的毛氈。
醫生很快迎了出來,赫蘭簡潔明了地說明情況後,他當下就安排人將老人推進病房。
一番檢查後,醫生出來說:“可能是肋骨骨折,但鎮裡條件有限,得儘快轉去縣城拍片子,我已經聯係縣醫院的,救護車了,馬上就到,你們在外麵等著。”
庫蘭一下子哭了,他抓住方沅的手,聲音顫得厲害:“方老師,我會沒有阿媽嗎?”
就像沒有母親的羊羔。
方沅抱住他,拍著少年的後背,一遍一遍地說:“不會的,不會的。”
他斷斷續續地自責:“我不該不提前把羊都關起來,阿媽就不會自己去找羊……我的阿爸,就是死在了轉場的時候,為什麼會這樣?”
庫蘭的眼淚成了這個天地間最滾燙的東西,可一點也沒有溫暖到方沅,反而讓她的心更涼,跟著一起深深塌陷。
方沅語氣很輕:“不是你的錯。”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間像被一層灰白的水幕隔開,風裹著雨拍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救護車也因此遲遲未到。
方沅忽然想起赫蘭曾說過自己怕冷,她下意識摘下手套遞過去:“你冷嗎?”
赫蘭看了看那雙手套,又看了看她凍得發紅的指尖,搖了搖頭,低聲說:“沒事,你戴。”
方沅隻能把手套收回來。
他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庫蘭蜷著身子,眼睛死死盯著病房門口,那眼神裡有恐懼,有茫然,還有絕望。
明明前幾天,這個母親才給他的孩子煮了一壺熱騰騰的奶茶,為他將羊肉切好,為他焦慮和擔憂未來。
方沅收回目光,歎了口氣:“世事果真無常。”
赫蘭看著窗外的雨,說:“草原就是這樣。人們向往牧區自由純淨的生活,可其實每年,都有很多牧民會因為自然災害而生病,陷入危險,甚至死亡。狼群,暴雪,寒冷,饑餓……或者僅僅是像今天的一場雨。”
走廊儘頭的窗戶被風吹得微微作響,雨水順著玻璃滑落,像是一條無法回頭的河,這些雨水會重新流向草原。
方沅也是在此時深深明白一個道理,草原給予的不隻是遼闊與自由,還有它的冷與硬,它的無情與決絕。
在這裡,生命與自然緊緊相連,就像草與風、牛與草原。人可以在歌聲裡忘記辛苦,卻無法在風雪麵前討價還價。庫蘭的恐懼,不隻是一個少年對母親的依戀,更是草原上所有生命對命運的敬畏,因為他的父親也是死在很多年前的一次轉場路上。
救護車的鳴笛聲終於從混沌的雨幕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