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透，青河坊市已如燒開的鼎鑊，徹底沸騰起來。
人流從四麵八方湧向坊市中心的青石廣場。往日用作集市交易的寬闊場地，此刻被臨時搭建起數座丈許高的擂台，旌旗招展。擂台正北，一座更高些的觀禮台已布置妥當，鋪著錦緞，擺放著靈果香茗，那是為坊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和主持大比的陳家準備的。擂台四周，早已被各色攤位占據，售賣丹藥、符籙、法器、靈食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比往日喧鬨十倍不止。
林修沒有去廣場擠占位置，他一早將剩餘的材料全部淬煉成“靜心液”，又得十五瓶，連同昨夜煉製的那顆“微瑕”清心散一並交給了早早就來等候的趙老漢。趙老漢的攤位今日也挪到了廣場邊緣一個相對不錯的位置，是花了點小錢從彆人手裡臨時盤來的。
“林小哥，你就瞧好吧！今天老頭子這攤子，保準是這片最熱鬨的！”趙老漢信心滿滿，將“靜心液”和清心散擺上最顯眼的位置，旁邊立著林修寫的木牌，尤其將那顆“合格清心散（展示）”用一個小小的木托架起，襯在一塊乾淨的紅布上，頗為醒目。
林修給了趙老漢一個放心的眼神，自己則退到稍遠處一個人流相對稀疏的角落，靠在一家酒樓的外牆邊，靜靜觀察。他換了一身乾淨的青色布衣，收斂氣息，看起來像個普通看客。
辰時三刻，鑼聲九響，場中喧嘩稍歇。觀禮台上，一行人魚貫而出。為首是一位身著錦袍、麵白微須、氣勢沉凝的中年男子，煉氣九層修為，正是陳家家主陳玄風。他身後跟著幾位族老和坊市裡其他幾家有頭有臉商鋪的管事。林修目光掃過，看到了蘇記丹藥鋪的掌櫃，一個身材微胖、笑容和煦的中年人，正是蘇晚晴的父親蘇元。蘇元身邊，跟著一身鵝黃衣裙、精心打扮過的蘇晚晴，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時不時飄向陳家眾人所在的方向。
在陳家子弟中，林修看到了一個被眾人隱隱簇擁著的青年。約莫二十出頭，身材挺拔，麵容俊朗，眉眼間帶著幾分銳氣，修為赫然已是煉氣四層，氣息比周圍同輩明顯凝實一截。正是陳宇。他麵帶矜持微笑，與身邊人低聲交談，偶爾目光與蘇晚晴接觸，便微微頷首，姿態從容。
“那就是陳宇？果然一表人才，難怪…”
“聽說這次大比，他奪冠呼聲最高。陳家拿出凝氣丹，說不定就是為他準備的。”
“蘇家丫頭好福氣啊，攀上這門親事…”
周圍議論聲隱隱傳來。林修麵色平靜，目光從蘇晚晴和陳宇身上掠過，沒有絲毫停留，轉而投向擂台和下方的喧囂人群。
陳玄風簡短致辭，宣布大比開始。規則簡單粗暴，煉氣初期（一至三層）一組，煉氣中期（四至六層）一組，分彆於不同擂台比試，抽簽決定對手，連勝三場者晉級下一輪，最後決出各組前十。禁止使用超出自身修為的法器、符籙，禁止故意致人傷殘或性命，違者重處。
隨著裁判登台唱名，氣氛瞬間被點燃。呼喝聲、助威聲、金鐵交鳴聲、法術爆裂聲混作一團，靈氣波動在廣場上空激蕩。
林修的注意力很快從擂台的激烈鬥法，轉移到了趙老漢的攤位上。
如趙老漢所料，他的攤位前很快聚攏了人。大比開始不久，就有參賽的修士因緊張或消耗，心神不穩，急需能鎮定心神的藥物。坊市裡此類丹藥不少，但要麼價格昂貴（如老孫頭的清心散），要麼效果不明。“靜心液”三塊靈石一瓶，價格適中，又有“清心散”實物展示作為品質背書，加上趙老漢口舌便給，很能抓住底層散修的心理——不求最好，但求實惠有用。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林記秘製‘靜心液’，輔助入定，穩定心神，大比必備！僅售三塊靈石！”
“看！這是同源所出的‘清心散’，正兒八經的丹藥！效果更強！可惜數量稀少，目前隻接受預定！先到先得！”
趙老漢賣力吆喝，將“靜心液”的功效和“清心散”的稀缺性渲染得恰到好處。很快，第一瓶售出，接著是第二瓶、第三瓶…尤其是當某個剛下擂台、臉色發白、氣息虛浮的煉氣三層散修，買下一瓶“靜心液”當場服下半瓶，調息片刻後臉色好轉不少，還向趙老漢道謝時，攤位前的人更多了。
林修遠遠看著，心中微定。策略奏效了。他注意到，人群中似乎也有幾道目光，在審視趙老漢攤位上的“清心散”，其中一道來自觀禮台方向，似乎是蘇元。蘇家開丹藥鋪，對坊市裡新出現的丹藥自然敏感。
日頭漸高，擂台上的比鬥愈發激烈，受傷者開始出現。坊市裡幾家醫館和丹藥鋪的生意也隨之火爆。趙老漢的“靜心液”因為價格優勢，銷路一直不錯，帶去的二十多瓶，不到兩個時辰已售出大半。那顆“微瑕”清心散也被一個看起來家境尚可、為子侄助威的中年修士以三塊半靈石的價格買走。殘次品也賣掉一顆。
“合格清心散”的展示，更是吸引了數撥人詢問，其中甚至有兩個煉氣四層的修士，出價到四塊半靈石，都被趙老漢以“非賣品，暫不接受此價預定”為由婉拒，反而更激起了他們的興趣，留下了聯絡方式。
一切順利得超乎想象。林修粗略估算，僅僅半天，通過趙老漢售出的“靜心液”和清心散，扣除成本和分成，他至少能淨賺四十塊下品靈石！這幾乎抵得上原來小店一個月的收入了。
然而，就在林修以為今日將平穩度過時，麻煩找上門了。
幾個穿著統一灰色短打、胸口繡著一個“孫”字圖案的壯漢，簇擁著一個趾高氣揚的錦衣青年，來到了趙老漢的攤位前。為首那青年修為在煉氣三層巔峰，下巴微抬，眼神倨傲。
圍觀人群見狀，紛紛避讓，低聲議論。
“是孫家的人…”
“孫記丹藥鋪的少東家，孫昊。”
“嘖，趙老頭要倒黴了，搶了孫家的生意…”
林修心中一凜。孫記丹藥鋪，是青河坊市裡僅次於蘇家的丹藥鋪，店主孫老爺子是煉氣六層修士，擅長煉製幾種低階丹藥，在坊市經營多年，頗有勢力。其獨子孫昊，資質平平，卻仗著家世，在坊市裡頗有惡名，尤其喜歡打壓同行和新出現的競爭者。
趙老漢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堆起笑容：“孫少爺，您怎麼有空光臨小攤？可是需要些什麼？”
孫昊沒搭理趙老漢，目光掃過攤位上所剩不多的“靜心液”和那個盛放合格清心散的木托，嘴角一撇，伸手就拿起了那瓶展示用的清心散。
“老東西，誰允許你在這兒賣這些破爛玩意的？”孫昊將玉瓶在手裡拋了拋，語氣不善，“還‘清心散’？就這成色，這粗糙玩意兒，也配叫丹藥？怕不是用泥巴搓的吧？”
趙老漢連忙道：“孫少爺說笑了，這確是丹藥，效果是經過驗證的…”
“驗證？誰驗證的？你嗎？”孫昊嗤笑一聲，打斷趙老漢，“你這老梆子懂個屁的煉丹！我看你就是弄些假藥糊弄人，敗壞我們坊市丹藥行的名聲！來啊，把這些害人的破爛給我砸了！把這老東西的攤子給我掀了！”
“是！”他身後幾個孫家護衛應了一聲，擼起袖子就要動手。
“慢著！”
一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人群分開，林修緩步走了出來。他臉色平靜，走到攤位前，對孫昊拱了拱手：“孫少爺，在下林修，是這‘靜心液’和‘清心散’的煉製者。不知在下的丹藥，何處得罪了孫少爺，要勞動您大駕，行此打砸之事？”
孫昊斜睨了林修一眼，見他年紀輕輕，衣著普通，修為不過煉氣二層，眼中輕蔑更甚：“你就是煉製者？煉氣二層？五靈雜根的廢物，也敢妄稱煉丹？笑話！”
他聲音拔高，故意讓周圍人都聽見：“諸位都聽聽！一個煉氣二層的五靈雜根，居然能煉出清心散？誰信？這分明就是江湖騙子！用不知哪裡搞來的劣等藥散，裝進瓶子就敢當丹藥賣！騙的就是你們這些不懂行的！”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不少人看向林修的目光帶上了懷疑。煉氣二層，五靈雜根，確實不像是能煉丹的樣子。
林修神色不變，反而點了點頭：“孫少爺質疑得有理。在下修為低微，靈根不佳，確是事實。”
孫昊見他“服軟”，更是得意：“既然知道，那就趕緊帶著你的破爛滾蛋！再讓本少爺看見你在這招搖撞騙，打斷你的腿！”
“但是，”林修話鋒一轉，目光直視孫昊，“煉丹一道，固然講究修為靈力，更重傳承、技藝與心性。在下不才，偶得古法傳承，於煉丹一途略有心得。孫少爺僅憑在下修為，便斷定丹藥為假，是否太過武斷？”
“古法傳承？就你？”孫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倒是說說，你師承何人？煉製這清心散，用了哪些材料？火候如何掌控？說不出來，就是假的！”
這是要考較煉丹知識了。周圍看熱鬨的人更多了，連附近幾個擂台下的觀眾都被吸引過來一部分。
林修不慌不忙，開口道：“清心散，主材十年份寧神花，取其寧神靜心之效；輔以凝露草清涼，地根粉固本，無根水調和。煉製時，需以文火徐徐融藥，靈力引導需均勻柔和，於藥性將融未融之際，以‘收丹訣’凝其精華，去其糟粕。成丹淡紫，藥香內蘊，觸手微溫。孫少爺家學淵源，想必知曉，在下所言，可有謬誤？”
他語速平緩，將清心散的配方和煉製要點清晰道出，甚至點出了關鍵的“收丹訣”時機。這些都是《基礎煉丹術》玉簡中的內容，但絕非普通散修能知曉。尤其“收丹訣”的時機把握，更是低階丹藥煉製中的小竅門，非經驗者不能言。
孫昊臉上的嘲弄僵住了。他雖不學無術，但家裡開著丹藥鋪，耳濡目染，基本常識還是有的。林修說的，竟然分毫不差！甚至比他知道的還要細致一些！這…
周圍懂點行的修士，也聽出了門道，看向林修的目光頓時不同了。能如此清晰地說出丹方和煉製要點，哪怕修為再低，也絕非對煉丹一竅不通的騙子。
“你…你胡謅誰不會？”孫昊有些下不來台，強辯道，“光說不練假把式！有本事，你當場煉一爐出來！若煉不出，或者煉出的不是清心散，你就是騙子！”
這要求就有些強人所難甚至刻意刁難了。煉丹需要安靜環境、專門丹爐、充足材料，豈是這喧鬨集市中能隨意進行的？而且煉丹成功率本就不高，一次失敗也證明不了什麼。
趙老漢急了，想要說話，卻被林修用眼神製止。
林修看著孫昊，忽然笑了：“孫少爺要考較在下煉丹之術，本無不妥。隻是此地喧嘩，材料、丹爐皆不趁手，強行煉丹，恐難成丹，反倒讓孫少爺以為在下推諉。”
他頓了頓，在孫昊露出“果然如此”的譏笑時，伸手從孫昊手裡拿回了那瓶展示用的合格清心散。
“不過，要驗證此丹真偽，倒也無需當場煉製。”林修打開瓶塞，倒出那顆淡紫色的丹藥，托在掌心，“丹藥真假，一驗便知。孫少爺家學淵源，想必隨身帶有驗丹之物？或者，現場可有道友精通此道，願為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