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要轉身,卻被朱由檢一把拉住手腕。
“愛妃留下便是,這些事,你早晚也得知道。”
朱由檢的笑聲讓周鈺的臉更紅了,隻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站回他身邊。
“呈上來吧。”朱由檢對高時明說。
很快,高時明與幾名司禮監太監便將一摞題本呈了上來。
“陛下,這第一類,是彈劾的,共計有九本。”高時明稟報道。
“都彈劾誰?”
“吏部尚書周應秋有四本,刑部尚書薛貞三本,兵部尚書崔呈秀……九本皆有。”
朱由檢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都留中不發吧。”
他心中卻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沒想到自己一心要做救世主,結果做了皇帝後,處理的第一批公務,居然是和稀泥,玩起了“留中不發”的把戲。
高時明沒有絲毫意外,又舉起另一本奏疏:“陛下,這是陝西巡撫胡廷宴的題本,說的是……陝西邊軍欠餉之事。”
“欠餉”二字一出,朱由檢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頭皮一陣發麻。
他伸手接過題本,迅速瀏覽起來。
奏章上的文字觸目驚心:
臨鞏地區的軍餉拖欠已達五六年,數額超過二十餘萬兩。
靖鹵邊堡的軍餉也拖欠了二三年不等。
固鎮的京運餉銀自萬曆四十七年至天啟六年,共拖欠十五萬九千餘兩。
起初,士兵們隻是典當衣物、變賣弓箭度日,如今已發展到賣兒鬻妻。
起初,他們還隻是在街頭乞討,如今已有人擅自離隊逃亡。
起初,他們隻敢私下議論,如今竟敢公開聚眾喧嘩
……奏疏的最後,胡廷宴幾乎是在泣血懇求,請朝廷速發拖欠餉銀,以穩定危局。
朱由檢在心中速算:20加15.9……這就是35.9萬兩的窟窿。
他又想起了自己剛到手的內帑……一百四十三萬兩。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直到此刻,那股獨屬於王朝末年的腐朽氣息,才真正地、如此真切地撲麵而來。
“讓閣臣們票擬,”他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乾澀。
“傳朕口諭,儘快籌措發餉,至少……先發一批下去,穩住軍心。”
“是。”高時明應下,又呈上另一本。
“陛下,山東巡撫李精白奏報,山東自六月以來大雨連綿,洪水泛濫,淹沒莊稼、衝毀房屋、溺亡百姓不計其數。”
???
朱由檢有點懵了。
他知道陝西馬上就要迎來連年大旱,可怎麼也想不到,山東今年竟然是滔天洪澇!
他剛穿越而來才幾天不到,一直忙著組上任的第一個班子,對這個時代的救災措施一無所知。
是該直接發錢、發糧?還是免稅即可?這些措施又該如何落實,才能不被底下官員層層盤剝?
無數個問題湧上心頭,他卻一個答案都沒有。
“此條……亦交票擬,但不必發旨了。”
“最後一本緊要事,”高時明的聲音愈發小心。
“戶部尚書、督遼餉黃運泰奏報,言及山海關之馬草,過去向來於永平、薊州一帶召商買辦,其中轉運滋生弊端。”
“他建議,不如將召買的銀兩直接解送至山海關,就地采購,以節省靡費。”
朱由檢眉頭一皺,感覺這一條的邏輯不太對勁。
他仔細在腦中將這個流程過了一遍,很快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個問題的本質,是馬草這種物資需要從產地薊州、永平一帶,物理轉移到消耗地山海關。
黃運泰的法子,隻是把“買馬草的銀子”送到了山海關,絲毫沒有解決馬草本身的運輸問題。
山海關本地可不產那麼多馬草!
這法子,莫不是為了貪汙方便吧?
要知道銀子一到遼東那些軍頭手上,他們買不買馬草,買多少,外人誰能說得清楚?
他心中有些拿不定,決定還是不動聲色,先看看那幾位新任閣臣的成色如何。
“知道了,一並送去票擬。”
高時明後麵又稟報了一些烈婦旌表、戶部朱印之類的小事,朱由檢隻是隨意聽著,心思早已不在此處。
待太監們都退下後,他緩緩走到殿中的《大明混一圖》前,周鈺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他的手指在巨大的地圖上緩緩移動,在陝西和遼東之間逡巡,隻覺眼前迷霧重重,千頭萬緒,不知從何下手。
最終,他的手指仿佛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在北京城的位置上一點。
“無妨。”他轉過身,眼中已沒了迷茫,隻剩下前世千錘百煉而來的鬥誌。
“明天,就讓朕來看看,這大明最聰明的一批人究竟是什麼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