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甚至還以為東江又有了一場大捷。
但這場發生在朝鮮的戰爭,卻深刻影響並推動了整個天下的大勢。
要知道後金女真之強橫,和傳統草原部落的強橫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們本質已經脫離了遊牧的概念,而是遊牧+農耕的複合體。
以遼東漢兒為奴,耕地冶鐵。
從而獲得農耕文明天然的生產力優勢,使得糧草、軍備都能與大明抗衡,甚至在局部略有勝出。
以女真、蒙古、少數包衣為軍,專職征戰。
在軍備和騎兵優勢的加持下,又附帶了高強度訓練帶來的戰鬥力。
在這兩者的基礎上,疊加先軍體製更高的效率和連戰連勝的氣勢,這才造就了如今女真的威勢。
而丁卯之役中,女真逼迫朝鮮簽下了城下之盟。
正好緩解了他們當前的兩個致命弱點——糧草和東江。
從此,東江鎮的外部環境急劇惡化,而女真則從朝鮮獲得了穩定的糧草,並得以騰出手來,放心大膽地西征蒙古諸部。
從這裡開始才有崇禎二年的“己巳之變”。
女真從薊鎮長城三路破口,胡騎直入京畿,生民遍地哀嚎。
然後袁崇煥淩遲、東林儘斥,廠衛再起,複社於江南成立,直到崇禎十七年煤山自縊。
而這一切——其實正是起源於這場丁卯之役。
高時明疑惑地抬起頭,看向呆坐的朱由檢,不明白這份奏折為什麼看了這麼久。
他抬眼一瞧,將孫國楨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中。
朱由檢繼續往後翻閱,曆史的沉重感很快被啼笑皆非取代。
因為這位登萊巡撫孫大人,題本的後半截全是對魏忠賢的吹噓遛馬。
什麼我們團結在廠臣的旗幟下,儘心竭力。
什麼廠臣高居廟堂,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雲雲。
這就是天啟年間經典的政治生態了。
你做任何事情,如果不把首功歸於九千歲魏忠賢,那便是大大的不識時務。
但反過來,隻要帶上魏忠賢,小過變無過,小功變大功。
如果再能為魏忠賢修幾座生祠,叩拜如同義子,那更是扶搖直上九萬裡,今朝誰敢不識君了。
朱由檢越看越樂,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轉頭看向高時明:“這位孫國楨,是何許人也?”
他倒不是想降罪,隻是單純覺得這位孫大人有些可憐又可笑。
魏忠賢的屍體都涼了幾天了,他這個時候上題本,換做彆的皇帝,那簡直是找死啊。
高時明不知道朱由檢在笑什麼,隻能謹慎回道。
“回稟陛下,孫國楨是萬曆四十一年進士。”
“天啟四年時,親率艦船數十,馳援澎湖之戰,力克紅夷,使澎湖重歸大明疆域。”
“此後廷議推選登萊巡撫,此人便以此海戰經曆中選。”
朱由檢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收。
這世間人事,果真不是黑白分明。
沒想到這登萊巡撫,媚事閹黨之人,竟然也曾是南洋之上抗擊外寇的勇士!
南洋、紅夷、鄭芝龍……
這些事情放在承平年間又哪裡不是大事呢?
隻是在這神州陸沉的王朝末年才顯得那麼不引人注目罷了。
他沉吟片刻,提起朱筆,在題本上緩緩寫道:“上報之功,朕已儘知。廠臣舊事,勿複再提。願卿……”
停頓一下,又認真地寫下一句半通不通的打油詩
——再繼南洋英雄氣,更複遼東舊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