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_大明王朝1627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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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1 / 2)

“陛下,孫承宗已至承天門。”

司禮監掌印高時明躬著身子,聲音放得很輕,似乎怕驚擾了禦座上那個年輕的皇帝。

朱由檢緩緩睜開眼睛,從紛繁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他點了點頭,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孫師年事已高,近日又為國事奔波勞頓,傳朕的旨意,特派肩輿,接他入宮。”

“臣,遵旨。”

高時明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朱由檢的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著,再次閉上了眼睛。

他在腦海中,將即將到來的這場“麵試”,又仔仔細細地過了一遍。

是的,麵試。

一場比廷推閣臣、簡拔尚書都更為重要的麵試。

這封建時代,通訊原始落後,遠臣比近臣的任選更為重要!

京中的閣臣、尚書,如果做事稀爛,一道旨意下去,三天之內就可更換,而且政事無慮,交接自然。

而薊遼總督這個職位,轄薊永、遼左、登萊、天津、旅順、東江、朝鮮,距京師數百裡之遠。

其中財政、邊情、人事、軍事、諜報、軍備、築城諸事,全部集於一人。

一旦所任非人,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糜爛千裡,無可挽回。

從這個角度來說,遼東督師的人選,對他朱由檢而言,才是真正的國之重器,不可輕授。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然而若非果真英才豪傑,又豈敢給予這麼大的信任?

更何況,頂尖人才的麵試,從來都是雙向的。

他朱由檢在麵試孫承宗,孫承宗又何嘗不是在麵試他這個新君?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對於孫承宗這等頂尖的人才來說,從來不是隻看官位俸祿的。

他今年已經六十四歲,宦海沉浮,早已曆遍人臣之極,權與位,對他而言,不過是過眼繁華。

之前用在王、田,李、楊等人身上的手段,如果再拿出來,恐怕不僅無用,反而會惹來輕視。

要讓他拚儘全力,徹底燃燒自己,正需要一場酣暢淋漓,全方位的征服才行。

朱由檢深吸一口氣,熬了一晚後的腦袋,不但不困,甚至有些微微亢奮起來。

“陛下,孫承宗已至殿外。”

高時明去而複返,聲音將朱由檢的思緒拉回現實。

來了!

朱由檢猛地睜開雙眼,那雙年輕的眸子裡,瞬間散發出昂揚的鬥誌!

他霍然起身,直接邁開步子,朝著殿外走去。

人未至,聲先至。

“孫師,朕可等你許久了!”

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之間。

孫承宗剛剛在高時明的引領下,在殿外廊柱的陰影下站定,正準備整理衣冠,等待傳召。

冷不防聽到這一聲呼喚,不由得一愣。

他抬起頭,便看到一個身著明黃常服的少年皇帝,正大步從殿門內那一片深沉的陰影中走出。

秋日的陽光,瞬間從他身側潑灑而來,將他年輕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輪廓。

那光芒有些刺眼,孫承宗不及細看那張臉,連忙躬身,口中高呼:“臣,孫承宗,參見陛下!”

聲如洪鐘,氣貫殿廊,竟嚇了朱由檢一跳。

他本以為一個六十四歲的老人,又是長途跋涉而來,當是有些憔悴疲憊的,卻不想中氣如此之足。

孫承宗正要跪下行那君臣大禮,卻不料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扶住了他。

“孫師不必行此虛禮,快快隨朕進來罷。”

朱由檢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

孫承宗順著力道站直了身子,這才得以仔細打量眼前的這位新君。

太年輕了。

這是他的第一印象。

但那張年輕的臉上,卻帶著一雙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眼睛,深邃、沉靜,又燃燒著火焰。

還有一些些血絲……怕是驟然登位,睡不踏實罷。

被那雙眼睛注視著,孫承宗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七年以前,那位同樣少年登基的皇帝。

那個……也曾是將他喚作孫師的少年。

隻是兩人眉眼相似雖然相似,氣質卻終究截然不同……

“孫師?”

朱由檢見他有些出神,輕聲喚道。

孫承宗猛然回過神來,收斂心神,隨著朱由檢一同走入殿中。

大殿之內,隻擺著一個巨大的,顯得有些粗陋的沙盤,旁邊是兩張簡單的桌案。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朱由檢沒有在禦座上落座,而是直接走到了沙盤邊,拿起了其中一根細長的木棍,遞了一根給孫承宗。

他臉上帶著一絲笑意,看著眼前的老人。

“孫師,國事危急,朕就不與你絮叨客套了,咱們直入正題吧。”

孫承宗心中一凜,知道正戲來了。

朱由檢手中的木棍,在沙盤上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輕輕一點。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孫承宗,開口問道:

“今日第一事,還請孫師為朕細講,天啟五年,柳河之役。”

……

一瞬間,大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孫承宗婆娑著手中的木棍,一股巨大的壓力陡然而生。

他設想過無數種開場。

或問遼東大略,或問錢糧兵馬,或問東江、朝鮮之策。

所有問題在他進京之前,他都有所準備。

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位年輕的皇帝,一開口,問的竟是兩年前那場讓他黯然去職的慘敗。

朱由檢內心微微一笑,靜靜等著孫承宗的表演

不問功,先問過。

是他後世麵試的慣用起手式了。

比起詢問成功的經驗,去複盤一場失敗的戰役,更能看清一個人的器量、擔當和最真實的底色。

也能在第一時間,就拿到心理上的絕對優勢。

然而,孫承宗畢竟是孫承宗。

柳河之敗,是他近年最為痛悔之事。

歸鄉兩年,他時常對著沙地揣摩、複盤,那場戰役的每一個細節,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

他痛過,悔過,卻唯獨不懼人問。

孫承宗定了定神,原本略顯渾濁的眼神,陡然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手中的木棍,精準地點在了沙盤上的一座土堆上,看地形這就是耀州堡。

“天啟五年八月十四,遼東生員劉伯鏹逃歸遼左,報稱奴酋四王子黃台吉,進駐耀州,身邊兵不滿三百。”

“其言,若我大軍渡河,遼民必群起響應,可一戰而殺四王子,殲其眾以歸。”

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不帶一絲感情,像是在訴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舊事。

“時任總兵馬世龍信之,於當月二十日,遣魯之甲、李承先,領八百騎兵先行。”

“為防消息走漏,對外詐稱‘東哨巡河,接濟難民’。”

“同時,調覺皇島水師遊擊金冠、姚與賢,前往三岔河口,協助大軍渡河,並於事後行水路遮蔽。”

孫承宗的木棍在沙盤上緩緩移動,勾勒出當年那支孤軍的進兵路線,語氣中,終於還是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惋惜。

“然,騎兵八百,於二十二日抵達娘娘宮渡口,苦候至二十五日,水師仍然不至。”

“魯、李二將,唯恐軍情泄露,戰機稍縱即逝,乃征集漁船七艘,強渡三岔河。”

“然船少兵多,喧嘩四晝夜,仍未能儘渡。”

“至此時,兵情已泄,奴酋起大兵擊之,已過河之兵將,儘沒於此。”

說到此處,縱使過去了兩年,孫承宗的聲音裡還是帶上了一絲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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