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還是穩穩地拱手道:“陛下此言,誠如綸音,發人深省。”
朱由檢笑了笑,轉頭示意高時明。
一旁侍立許久的高時明會意,躬身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雙手呈上。
“孫師,先看看這個吧。”
孫承宗心中疑惑,但還是鄭重地接了過來。
冊子沒有封麵,入手很輕,他緩緩展開。
隻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縮。
【……臣天啟五年登科,過河南真陽……】
【……臣過遼東,見某將軍家宅……】
【……臣見中城兵馬司……】
【……臣在地方,盜賊蜂起……】
一樁樁,一件件,林林總總。
沒有提及具體姓名,卻又無比真實,仿佛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孫承宗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他翻看的速度越來越快,那雙久經沙場、穩如磐石的手,竟也忍不住微微發抖。
他明白了!
他徹底明白了這位年輕帝王的意思!
這位新君,和天啟皇帝不一樣!
他已經不打算,再將遼東放在第一位了!
澄清宇內,整頓吏治,將這個從根子上已經開始腐爛的帝國重新修補,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當務之急!
冊子很薄,孫承宗很快就看完了。
他緩緩地,輕輕地將冊子合上,一時間,竟沉默不語。
朱由檢的聲音,卻在此時悠悠響起,帶著一絲追問的意味。
“孫師,你以為,這大明全局,當下最緊要之事,究竟為何?”
孫承宗默然無語。
他的心中,正掀起一場天人交戰。
他今年已經六十四歲了,耳朵漸漸開始不好使,身子骨也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毛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再活幾年。
前半生困頓,懷才不遇。
四十一歲堪堪登科,卻又趕上萬曆皇帝的怠政,在翰林院裡一坐就是十六年。
直到五十七歲,先帝登基,他才以帝師的身份,真正走上曆史的舞台。
而他登場的第一件事,便是遼事!
到如今,六年有餘,他心中所思所想,夢中所念,無一不是遼東!
前麵與陛下的對答中,說到柳河之役,敗在心急。
可那份心急之中,又何嘗沒有他孫承宗自己的心急呢?
若非是這份急於建功立業的心,又何以在接到起複聖旨的那一刻,便不顧老邁,飛馬入京?
青史悠悠,若真要論起功績,他連一任知縣都未做過。
他此生唯一足以稱道、足以讓他名留青史的,唯有遼事而已!
可……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本冊子上的字字句句。
那些流民,那些貪官,那些朽壞的軍備,那些糜爛的根基……
孫承宗的麵色陰晴變幻,最終,所有的掙紮,都化為胸口一聲悠長的歎息。
他抬起頭,目光澄澈,仿佛洗去了所有的個人得失,隻剩下對這個國家的拳拳之心。
他對著朱由檢,深深一揖。
“回陛下,當今大明第一要事,乃是內政修治。”
“遼事雖急,卻急不過……內裡之衰弊!”
朱由檢聞言,撫掌一歎,眼中滿是欣慰與激賞。
“孫師果然胸懷天下,目光長遠,朕,心甚慰!”
——孫承宗,這附加一問,你也過了!
他轉頭,對高時明揚聲道:“將屏風抬上來吧!”
“遵旨。”
孫承宗轉頭望去,便見幾名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抬著一扇巨大無比的屏風,緩緩入到殿中。
朱由檢微微一笑,對孫承宗伸手一引,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孫師,請移步。”
“且觀……朕之遼東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