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將手中的兩份奏疏輕輕放下,眉頭深深皺起。
這是數日前,他分彆讓王體乾和田爾耕呈上的,後金諜報方案。
很糟糕。
不,用糟糕來形容,都有些過於抬舉了。
朱由檢眼中的失望幾乎要滿溢出來。
通篇的“死間”、“活間”、“反間”、“鄉間”,各種《孫子兵法》裡的名詞堆砌羅列,仿佛一場盛大的紙上閱兵。
——縱使田爾耕的祖父是兵部尚書,他的方案也沒好到哪裡去。
兩本方案裡空泛地談著要挑撥後金內鬥,探知敵方虛實,甚至還有些策還說了要去燒毀他們的糧草。
可具體要如何實施?派誰去?如何潛伏?如何傳遞消息?
一概沒有。
他們甚至連後金國中的饑荒和四貝勒之間的關係都未提及——這可是他後世都知道的事情。
朱由檢揉了揉眉心。
他對古代軍事戰爭向來抱著敬畏之心,從來不敢輕易說自己比古代人更聰明。
但這次,實在也忍不了這兩份方案的荒謬與粗糙。
他心中一歎。
就憑這份狗屎一樣的方案,怎麼去跟那個後金的間諜頭子李永芳鬥?
怕不是派出去的人,前腳剛過山海關,後腳就被人家打包送了回來。
不過,這個問題也怪不得王體乾和田爾耕。
朱由檢很清楚,這不是他們能力的問題,而是大明朝延續了兩百多年的結構性弊病。
東廠、錦衣衛,這兩把大明最鋒利的刀刃,最敏銳的耳目,從來都是向內不對外的。
他們的權柄、富貴、身家性命,全都係於京城,係於這紫禁城之內。
讓他們去關外那冰天雪地裡搞什麼諜報,那不啻於自貶三級。
誰會去做?誰又願意去做?
讓他們寫這份方案,也確實是強人所難了。
朱由檢搜腸刮肚,一時間有些不知從何入手。
殉國的文臣他記得幾個,能戰的武將他知道一堆,甚至連研究天工開物的宋應星他都記得。
唯獨在諜報這件事上,他的“武將卡池”裡,一片空白。
難道,這至關重要的一環,真的要從零開始,靠自己這個外行來摸索?
本來毛文龍應該是個好手——可現在毛文龍有點不確定可不可用啊!
朱由檢陷入了沉思。
他站起身,在禦案前來回踱步,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既然無人可用,那便隻能自己先理出個頭緒來。
諜戰的目標,無非兩個。
其一,知己知彼,了解敵情。
如今的後金,應該還是四大貝勒共同執政的時期。
黃台吉雖然勢大,但遠未到後世那般一言九鼎的地步。
那麼,其他三個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他們對黃台吉的態度究竟如何?四大貝勒之間的實力權重又是怎樣一個分配?
後金的國中,經濟生產情況如何?他們的糧食儲備,能支撐他們打多久的仗?
他們賴以為生的外部走私,主要商品是哪些?走的又是哪些商道?而在大明這邊,與他們暗通款曲,裡應外合的,又是哪些人?
這些情報若是能一一搞清楚,其價值恐怕抵得上五個師。
知道了這些,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比如,能不能通過外交文書、走私傾斜等手段,刻意抬高其他貝勒的地位,讓他們去製衡黃台吉?
又比如說,在文書上,隻稱黃台吉為“四貝勒”,而非“國主”,以此來離間他們的君臣名分?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後金可絕對不認為他們能席卷天下,大明的認可對他們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用處的。
其二,便是釜底抽薪,削弱敵人的力量。
比如,接引遼東的漢民逃回大明,動搖他們的統治根基。
再比如,策反、勾引他們的部分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