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看起來已經上了報,其實具體方案還在確認當中。
這說的就是千裡電光傳訊台了。
這名字可不是朱由檢起的,而是田爾耕的手筆,充滿了大明特色風格。
完全可以和威遠大將軍炮、天字將軍炮、翼虎炮、神飛炮那些鐵疙瘩坐一桌開席了。
報紙上所刊登的千裡電光傳訊台新聞,不過是為了給這事預熱鋪路而已。
畢竟這等千裡訊息,瞬息便至的手段,對皇帝和中樞當然很好,然而對地方卻不是那麼快活了。
陽奉陰違?故意破壞?蓄意拖延?
朱由檢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但他寧可先將聲勢造大,把千裡電光傳訊台的重要性提升到軍國大事層麵。
誰敢動——那就是襲擊鋪兵、驛所一個級彆的大案!
至於後金偷學?
這法子說穿了一文不值,根本瞞不住,隻要鋪開了,後金、朝鮮、日本或早或遲都會知道消息,一到三年內,估計整個東亞都會豎起一個個高台。
時間再長一點,說不定都能漂洋過海,傳到歐洲去了。
但也問題不大,這種工具,終究還是對幅員萬裡的內陸國家作用最大。
……
田爾耕站在殿中,身形筆直,口中的彙報已經接近尾聲。
“……南鎮撫司的軍匠們反複研讀了《遠鏡說》,以為千裡鏡的鏡片打磨、組裝之法,尚有精進之餘地。若能成,則每個電台……”
朱由檢翻閱題本的動作微微一頓,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目光落在田爾耕身上,打斷了他的話。
“電台?”
這兩個字從皇帝口中吐出,帶著一絲玩味和好奇。
田爾耕心中一緊,連忙躬身解釋道:“回陛下,底下所選的旗軍、軍匠,這十幾日一同鑽研此法,都嫌臣所起之名太過冗長。”
“他們說,此物傳訊,猶如霹靂閃電,快捷無倫,便私下裡都管它叫‘電台’。是臣一時口快,讓陛下見笑了。”
朱由檢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電台?神他媽的電台!
“哈哈哈,好!這個名字好!”
他放下奏疏,讚許地點點頭:“傳信如電,甚好!就叫電台,通俗易懂,方便好記。”
田爾耕緊繃的肩膀微微一鬆,拱手繼續道:“是。軍匠們估算,若千裡鏡能成,每個電台的瞭望距離,或可從十裡,一躍增至二十裡,乃至三十裡。”
“但如此一來,沿線布點便需重新勘測規劃。”
“此外,沿線布路也需根據各地軍情、政務之緊急反複調試,難以一次確定。”
“是故臣鬥膽,請先建木質高台。此法成本低廉,工本、人力加起來不過二十兩銀一座,且耗時也不過半月而已。”
“以此為基,用上一年半載,待千裡鏡提升之法穩定,各線布點勘測確定,屆時再起石質高台,亦是不遲。”
說到這裡,田爾耕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補充道:“此即所謂,陛下前日所言之:‘法與時移,事與世變’之理。”
話音落下,他再次束手而立,神情中帶著幾分不安,又夾雜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期待。
田爾耕自問,已在這事上做到儘善儘美,不止參考了經世公文的理念,更是把陛下的精神吃透,悟透。
然而這位新君眼光極高,所行所思又輒有驚人之處。
是故田爾耕心中也不確定,這份方案究竟能否,入得了這位陛下的青眼。
朱由檢沒有立刻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了奏疏最後一頁的《京錦線、京肅線、京名線費用預算規劃表》
——這可不是朱由檢教的。
現在大明的官兒,已經無師自通給公文中出現的表格都附上了標題。
而預算一詞,估計是從宮中整頓策論中的“永昌元年預算”那裡借鑒的。
那份公文他審批施行過後,已經讓人貼到了承天門上的皇榜。
一方麵刺激一下文臣們——連太監都能寫出經世公文,你們還在寫以前那種垃圾十策嗎?
另一方麵則是提前潛移默化地為宮中各種舉措、方法向外廷鋪開打個預防針了。
怎麼?宮中都能施行這些方法,你們文臣就做不了?就你們高貴?
作用有多少不好說,但能做一點是一點,移風易俗正是這麼一個個小細節推動而成的。
朱由檢仔細看了一下表格。
(附圖如下,詳細路線圖請看文末,這裡的距離、數量、費用我都仔細算過的。)
京錦線,本質是為遼東、蒙古左翼的軍情服務,自京師到錦州。
京名線,則從京師到北直隸最南端的大名府,為他即將要開啟的新政做準備。
京肅線,表麵上是為了九邊軍情,實際上也是他為了陝西行政乾預,大旱治理做的準備。
10裡一個電台,每個造價20兩,配備三名人員,月薪根據地方不同,在0.5兩到1.2兩不等。
這樣一次性投入一萬七千兩,每年支出兩萬五千兩,就能把整個北方的通訊速度縮短到1天以內!
如果後期在全國鋪開,可能就是每年幾十萬的支出,從北京到雲南的訊息也隻要幾天!
值不值?
太TM值了!
良久,朱由檢終於合上了奏疏,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曾經的酷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讚歎。
“做得好。”朱由檢緩緩開口,“行之啊行之,你如今,總算是有幾分你祖父的樣子了。”
田爾耕聞言心頭劇震,一股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讓他幾乎有些失態。
這可是陛下第一次叫他的表字!
他連忙深深一揖,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陛下謬讚!臣愚鈍,不過是拾陛下牙慧,勉力而為而已。”
“過謙了。”朱由檢擺擺手,示意他平身,“這份方案,慮事周全,條理清晰,朕很滿意,沒有什麼要改的。隻是,朕還要再補充兩點。”
田爾耕神色一肅,連忙躬身道:“陛下請講,臣洗耳恭聽。”
“其一,除京錦、京肅、京名三線外,再增開一條‘京登線’。”
朱由檢的手指在禦案上輕輕一點。
“由京師起,至天津,而後沿運河至臨清,再折向東,直抵登州、萊州。此線關乎漕運與東江通訊,亦是重中之重。”
田爾耕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距離,立刻應道:“臣遵旨。所需費用,臣下去後仔細度量,重新更新預算。”
“嗯。”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其二,之前允諾的一千兩賞銀,朕看過了,各個改進都切中要害,當賞!”
“你擇一吉日,開一個頒獎大會,務必讓全衛上下都到場。”
“朕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隻要用心任事,於國有功,朕的賞賜絕不吝嗇!”
他話鋒一轉,“另外,朕再從內帑中撥出一千兩,專用於玻璃製造、千裡鏡改進之法。”
“隻要他們能做出更好的東西,朕的賞賜,上不封頂!”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田爾耕精神大振,大聲道,“臣明白!必將此次頒獎大會辦得妥當,以彰陛下隆恩。”
“其三……”朱由檢的聲音沉了下來。
嗯?不是隻補充兩點嗎?
田爾耕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卻不敢插話。
朱由檢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盯著田爾耕,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些電台,除了傳遞軍國大事,朕還要你,在沿線重點州府軍司,每三五個電台,設一錦衣衛旗,一旗五人。”
“這些人,除了管控電台以外,還有一個職責——專司查探地方!”
“凡地方官員貪腐殆政,豪強胥吏魚肉百姓,馬賊土寇劫掠州縣,無所不探,無所不查!”
“每查得一事,便可借由電報,即刻彙總至京師,由你親自梳理排查。朕會根據你的密報,逐個清查,與這等禍害天下之徒,予雷霆之罰!”
朱由檢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殺氣。
“錦衣衛的清白之名,便要從這件事裡,重新掙回來!此乃重中之重,你可明白?!”
田爾耕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胸中直衝頭頂,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精光四射,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回道:
“臣,領旨!”
“臣必選汰清白之家,年輕豪氣之輩擔此重任!並以查探功績,與升任獎賞一體掛鉤!必為陛下澄清天下耳目,再現我錦衣衛赫赫清白之名!”
朱由檢緩緩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放鬆下來。
很好。
這樣一來,《大明時報》“聖諭昭彰”那個版塊的素材,就不愁了。
要知道,以前的錦衣衛聽著厲害,其實不過京中一狗而已。
大明幅員萬裡,隻有北京、南京有錦衣衛。
各個地方是根本沒有耳目常駐的。
而電台作為一個全新的體係,又是通信的生命線,剛好將錦衣衛外派出京,灑向天下,進一步擴大地方的信息透明度。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派出去就完事了。
畢竟大環境如此,下派地方的人,總會被無處不在的人情和利益所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