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之令一下,再蠢笨的官員也看明白了。
新政!唯有新政!
風向如今再明顯不過了。
魏忠賢時代之後,緊跟著的是新政時代!
然而卻不知這場新政,究竟是東林主導,還是舊閹黨主導了。
此時,一聲新的咳嗽聲繼續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形魁梧的身影從武臣的行列中走出。
是錦衣衛掌衛事,左都督田爾耕!
群臣心中又是一驚。
順天府第一批奏報已經夠出格了,接下來怎麼是錦衣衛?吏部呢?禮部呢?
新政又關錦衣衛何事?
田爾耕走到殿前正中,撩起飛魚服的下擺,沉穩跪下,動作一絲不苟。
“臣,錦衣衛左都督田爾耕,奏報錦衣衛裁撤事宜。”
他的聲音洪亮,口音醇正地道:
“魏忠賢亂政之時,濫賞濫授,致使錦衣衛人員冗雜,良莠不齊。更有甚者,冒名頂替,食空餉,貪腐橫行。”
“其名額自萬曆年間一萬七千七百六十員,暴增至三萬六千三百六十員,幾近一倍!”
“陛下聖明燭照,臣自九月十五日奉旨清查,至昨日,十五日內,已先行清退其中冒額、濫賞之輩八千一百二十名。”
“目前,錦衣衛內部正在重行考選,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此間又陸續清退不合格者兩千零七十三人。”
“臣預計,全衛整頓將於十一月十五日前完成,屆時錦衣衛員額將維持在一萬五千名左右。”
“僅此一項,每年便可為國庫節省米糧近二十六萬石!”
田爾耕話音落下,皇極門前一片寂靜。
一年二十六萬石是小事。
真正讓他們震驚的,是皇帝的這股狠勁。
錦衣衛是什麼?
那是皇帝的刀!
現在皇帝竟然親自下令,將新政蔓延到了他自己的利刃之上。
這是一種姿態,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
工部尚書薛鳳翔站在文臣隊列中,眉頭緊鎖。
自登基以來,他先是因皇陵的百萬兩耗費,後又因三大殿的一百二十萬工匠銀,在陛下麵前屢屢碰壁,早已是如坐針氈。
就算後來捐了五千兩銀子修路,也未能讓他心中的不安減少分毫。
此刻聽到田爾耕的奏報,他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他好像……抓住了什麼。
不止是他,他身後的光祿寺卿、太常寺卿、尚寶司卿,一個個也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魏忠賢當初,可不僅僅是往錦衣衛裡塞過人啊……
禦座之上,朱由檢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將薛鳳翔等人的神情儘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
“田爾耕忠心國事,當賞。”
他開口道:“先記加紅一道。待裁撤完畢,朕另有封賞。”
“臣,謝陛下隆恩!”田爾耕重重叩首,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知道,這份獻給新君的投名狀,成了。
然而,不等群臣從錦衣衛這件事的意味中回過神來,又一聲輕咳響起。
這一次,聲音來自另一側。
眾人驚愕地望去,居然是皇帝身側太監的行列
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化淳!
這一下,滿朝文武的反應比剛才還要大!
錦衣衛雖是天子爪牙,但畢竟也算外朝。
如今難道連內廷也要動刀子了?
曹化淳走到殿中,跪倒在地,聲音清亮:
“奴婢曹化淳,請奏宮中內監裁撤事。”
“自九月十一日奉旨,奴婢已會同各監各處,清退宮中冗餘內監兩千八百七十七人,目前宮中在冊內使,尚餘一萬六千七百七十二人。”
“後續將每月再行一次清退,每次清退九百餘人。”
“預計至永昌元年年底,宮中內使人數將降至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四人。”
“屆時,每年可為內帑節約米糧兩萬七千石,腳靴銀三萬四千兩。另可節約光祿寺各項口糧、物料開支,折銀約一萬三千兩。”
群臣們的騷動更加大了。
皇帝這是……連自己都砍?
自古以來,隻有嫌宮裡人手不夠的皇帝,哪有主動裁撤太監的皇帝?
“裁撤內監,實乃善政啊!”有官員忍不住低聲讚歎,“如此一來,民間自閹以求富貴的歪風,或許能有所收斂。”
但凡事要想杠,總是能杠的,立馬就有人反駁道:“此舉固善,可陛下之前不是才說天下人滿為患,人地相爭嗎?從這裡講,自閹似乎也不是壞事”
各種議論聲嗡嗡作響,但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朱由檢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隻是對曹化淳嘉許道:“忠心任事,加紅一道。”
曹化淳退下,隊列中又走出一名秉筆太監。
“奴婢鄭之惠,奏報十庫清點及用度預算事。”
鄭之惠跪下後,展開手中的奏本,開始一板一眼地念了起來。
“經查,宮中十庫積弊甚深,許多物資賬實不符,虛耗嚴重。”
“奴婢等奉旨清查,定下永昌元年宮中各物用度預算。”
“其中,黃蠟每歲定額四萬斤,闊白棉布十二萬匹,皮料……”
鄭之惠一口氣念了足足一刻鐘,旁邊負責翻動屏風的小太監手忙腳亂,幾乎跟不上他的速度。
屏風上,一排排數字和圖表,清晰地展示著十庫物資整頓的成效。
許久,鄭之惠才終於停了下來,他咽了口唾沫,用略帶沙啞的聲音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