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事,禮部辦得!臣來宗道,願接此令!”
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雙手虛虛下壓,示意殿內安靜。
他環視一圈,沉吟片刻,語氣更加懇切:
“朕還是要多說幾句,切莫要叫天下人覺得,朕這是名爵濫賞。”
“此次封爵,上起嘉靖,下至萬曆,其中各涉人等,與今日朝堂諸公皆不相乾。”
“有已開賞格,卻又未賞者,如胡宗憲是也;有未開賞格,而朕追賞者,張江陵、戚少保是也。”
“但朕所賞者,是前人耶,是今人耶?”
“歸根到底,無非就是為了‘人心’二字而已。”
“欲治大明,吏治、財稅、軍備等等諸項,皆是重中之重。”
“然則這一切事物,卻又要從人心談起。”
“當此華夏兩千年之亂難題,當此大明國朝救亡圖存之時,若不能眾誌成城,如何挽此危局!”
朱由檢就這麼站著,從一個個大臣勳貴的臉上掃過。
大殿之中,各位大臣勳貴,眼神之中或激蕩、或熱切、或堅毅,全都緊緊注視著這位皇帝。
朱由檢開口了。
“是故,自今日始,天下之忠貞義士,若以全力挽此傾天之局。”
“則朕所有之錢物、爵位、名祿,又何敢有一分一毫之吝嗇?”
朱由檢舉起了右手,臉色平靜,卻張口就許下,自絕纓之宴一事後,他登基以來的第二個政治承諾。
“朕與爾等相約,與這天下之人相約。”
“就在此地,就在此時,皇天後土,大明江山社稷共同為證!”
“凡為國儘忠、為民請命、為大明開萬世太平者,朕必使其爵不空付,功不唐捐,名不湮沒!”
“大明到了這個時候,當再有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當再有雲台二十八將!”
“諸卿,名爵相付,性命相較,朕虛席而待,這挽天之功,就在眼前!”
話音落下,大殿之中,粗重的喘息聲連成一片。
眾位大臣神色各異,但在座之中心中,模模糊糊都有一種感覺。
青史悠悠,似乎冥冥之中已有筆寫於其上。
——天啟七年,帝於武英殿,定挽天之功,定傾國相賞之約。
明主知人,則群賢畢至。
明主定賞,則眾功並起。
大明何其……何其有幸!
單此人心三事,聖朝中興便已在眼前了!
英國公情難自抑,他終於放下了一切的擔憂,第一個起身離座,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
仿佛一個信號,殿中文武,勳貴百官,如潮水般,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寂靜的武英殿內,隻聽得衣袍摩挲之聲,與膝蓋砸在地上的悶響,此起彼伏。
縱使以定國公徐希皋之老成,此刻竟也目中含淚,俯身叩首。
差得太遠了,實在差得太遠了!
不要說與神宗相比了。
大明曆代除太祖、成祖以外,哪位天子能有此英豪氣概?!
這一局,我定國公府,就跟了又如何!
滿朝大臣之中,尤以經曆萬曆一朝的中年、老年臣子勳貴們最為激動。
而那些青年官員,他們或許沒有經曆過張居正的時代,或許沒有經曆過萬曆的殆政,卻也在史書中、在前輩的歎息中,感受過那份不甘與悲涼。
但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的機遇!
中興之主的身側,又怎能沒有中興名臣!
此刻,他們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胸膛直衝頭頂,燒得他們雙目發赤,渾身顫抖!
“陛下聖明!!”
也不知是誰,用嘶啞的嗓音,喊出了這四個字。
仿佛點燃了火藥桶。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從武英殿內爆發而出。
這聲音裡,沒有往日的敷衍與麻木,沒有朝會的例行公事,隻有壓抑了太久的激動,隻有噴薄而出的希望!
朱由檢靜靜地站著,也努力平複著激動的心情。
許久,朱由檢才緩緩抬起手,“眾卿平身。”
群臣依言起身,許多人已是袍服微亂,神情激蕩,但看向禦座的眼神,卻全然都是熱切。
朱由檢的目光,落在了來宗道的身上。
“來卿。”
“臣在!”
朱由檢點點頭,道:
“禮部三事,全是人心之事,其中諸多關節情麵,朕已寫於令書之中。”
“你今日回去,儘快將各事方案開列清楚,分派人手去議。定了時日,先報到新政委員會高時明處。”
“各份方案都按格式而寫,議定一件,就在承天門外公示一件。”
“如此新政第一事,便由你來作了,切勿讓朕失望!”
來宗道深吸口氣,回話鏗鏘有力:“臣,敢不效死!”
朱由檢又將目光轉向另一個人。
“兵書左侍郎,霍維華。”
“臣在!”霍維華站起身來,麵色激動但又有些尷尬。
有些話他需要說,但眼下這個氣氛之下,他又不敢說了。
朱由檢卻直接開口道:
“這軍功封賞之事,本應由兵部來做。”
“但這等追付前朝恩賞之事,非比尋常,名為封賞,實乃新朝抵定人心之始。”
“是故,朕才將之放在禮部去做。”
“但一乾陳年檔案,過往敘功之事,兵部也要一應配合。”
“而今日以後,論功賞爵之事,卻還是放在兵部。”
“朕如此安排,你可接受嗎?”
霍維華心中長舒口氣,心中那一點猶豫瞬間散去,拱手領命:“臣,謹遵聖喻!”
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擺擺手讓其坐下。
他停頓片刻,終於轉向了下一個人。
“刑部尚書,喬允升,起身接令!”
……
來宗道重新坐下,手指撫過那三份由禦筆親書的綢緞令書,恍惚間竟覺指尖滾燙。
這不是冰冷的條文,這是足以燎原的火種。
新朝雅政,將自此而起。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環視了一圈這武英殿。
英國公張惟賢仍未完全平複,眼眶微紅,正襟危坐。
首輔黃立極則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情,隻是那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其餘六部九卿之中,白發蒼蒼之人比比皆是。
而那些新入秘書處的年輕人,卻一個個挺直了腰杆,眼中燃燒著的光,令人難以直視。
一邊是日薄西山,一邊是旭日初升。
來宗道忽然明白了,這僅僅是開始。
一場席卷大明的風暴,已在今日,於這武英殿中,悄然彙聚。
而他來宗道,今年方才五十有六而已,竟有幸立於這風眼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胸中沉寂已久的血,又一次熱了起來。
但是……
攀附閹黨的過往,真的就能這麼被輕易擱下嗎?
來宗道血熱不過片刻,混跡官場二十年的心智又占了上風。
他眼睛微微眯起,忍不住側頭看向了站起身來的刑部尚書喬允升。
東林舊案,陛下心中又是作何打算的呢?
來宗道在令書上摩挲的手指,不由得漸漸停下了。
(附圖,永昌帝君“令書”,新朝新工具~)